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是保姆/作者:李兰』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 ------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   内容还在处理中,请稍后重第1节   1   菜洗好切好了,米饭在电饭锅里也快熟了,还没人打电话说要回来。北京的冬天天短,又是阴天,不到六点,天都黑尽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我把楼上楼下的灯都打开,又检查了一下,每层楼的空调都开着,屋里很暖和。放下窗帘时,看到外面真的下雪了。路灯照着的地方,指甲盖大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到漆黑的地上,转瞬就不见了。雪刚刚下,还不成阵势,等到明天早上一推门,或许就是白茫茫一片了。我是南方人,从小到大就没看到过一场铺天盖地的雪。我的脑海里时常会幻想出瑞雪兆丰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些吉祥、壮美的景象,直到来了北京,才亲眼看见、亲身经历。   下雪的时候我总是异常惊喜,总是忍不住想把这份惊喜告诉我的女儿,让她和我一起分享。又想起女儿今天该拿到考试成绩了,我得问问她都考得好不好,女儿小学三年级上半学期已经读完了。十月份我从姓王的那家出来之后,回老家了一趟,在家呆了两个星期,老公叫我别出来了,就在家里找点其它事做。老公叫张胜华。张胜华说,你在外面当保姆我很没面子,而且娇娇也需要你照顾,还是回来吧,也不用那么辛苦。   我安慰他说,你不说,有谁知道我在北京干什么,回来怎么办,哪儿去找合适的工作,做生意又没本钱,我一回来,张二娃他们又得天天叫我去打牌,说真的,我有点怕回来,回来就觉得钱有出不进,在北京一年多,我多少还攒下一些,我不是说你打牌不好,你也最好少打点,工资本来就不高,输了怎么办?   张胜华说,不去打牌怎么混嘛,天天闷在家里。   我理解那种情形。其实张胜华的手气比我好,牌技也是有口皆碑,基本上输不了什么钱。我不在家,他一个人也不好混,去打打麻将,排遣一下寂寞,我的负疚感也不会那么强。我们那儿的女的都说,宁肯拿钱给老公打牌,也不愿他们出去漂。张胜华比我小几个月,在一起时,我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母性情怀。我们家也是以我的意志为主导,他这是在向我撒娇,我得哄哄他。我说,我还有八百块钱在陈经理那儿呢,不回去就喂狼了,也不单是为这八百块钱,再辛苦一两年吧,你父母现在还可以帮我们照看娇娇,等我再攒点钱回来开个幼儿园,收十几二十个孩子,一切会好起来的,你知道我一直都想给娇娇买个钢琴,再不挣点钱买,娇娇都长大了,还有,我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都四年没买了,总不能老了拖娇娇的后腿,一想到这些,我着急呵,好不好,答应我,就这一两年。   张胜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娇娇一生下来我就想给她买钢琴,可现在转眼就八岁了,连钢琴的影子都没见过,他知道我一直为这事儿耿耿于怀。   见他不言语,我接着说,现在做什么都要花钱,就是小本生意也得有本钱呀。我才买断工龄的时候有一万四千块钱,开茶馆输了些,后来把娇娇送进二小,地段费就九千六,全花在那儿了。我们是没什么希望了,可再怎么也得把娇娇培养出来啊,她有了本事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至于像我一样,下了岗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第二天张胜华还是带着娇娇把我送上火车。   苏总家有两部电话,一部是他们用的,在楼上,一部基本上是给保姆用的,在楼下,换一个保姆就换一个号。北京有钱人特别注意保护自己的隐私,家里的电话号码从不轻易让外人知晓。想想也是,吃不起饭的人那么多。财富既能给人带来快乐与尊荣,也能给人带来不安全感,这是我到北京才深刻体会到的。我拿起电话拨给女儿。   电话里传来了女儿的声音,甜丝丝的,我的心又飘动起来。女儿给我说她语文考了99,数学考了100分,全班第二名。我夸了她,又告诉她北京下雪了。   女儿惊呼道,真的?   我说,真的。   女儿说,妈妈,我好想去北京看下雪呵。   我心生怜悯,但一想到明年我就会有存款了,便有了些豪气,说道,乖乖,明年冬天妈妈带你到北京看下雪,好吗?   2   女儿快活地叫起来。我问女儿才寄去的钱收到没有。她说收到了,说爸爸已给她交了舞蹈班的钱,又说,妈妈,爸爸枕头下面好多钱喔。   我吃了一惊,挂了女儿电话我又拨了张胜华的手机,张胜华说是这几天赢的,他又叫我回去。我问他赢了多少,他说六千多。我吓了一跳,问他打多大的牌。他说,你不要管了,我会把握好的。这点我还是比较放心,张胜华比我懂得节制,手气好的时候就让他去赢呗。但是赌是靠不住的,再说我已千里迢迢来到了北京,钱就摆在身边垂手可挣,我说我还是再干一两年吧。   打完电话,我的心情非常愉快,女儿的好成绩加上张胜华的好运气都让我开心。虽然我们暂时分开了,但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我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有点按捺不住。做保姆总是太寂寞,外界的一点点刺激都能让我的心躁动不已。这时要是能有人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呵。   电话铃响了,我忙去接听。俞小姐在电话里急促地问到,苏总打过电话没有。我说,没有。我还想问她现在可以炒菜了吧,电话啪的就挂断了,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声音。   我急着往厨房去,电话来过了人也很快就会回来。俞小姐是湖南人,爱吃辣,我今天特意给她做了剁椒鱼头。我做剁椒鱼头已经很地道了,闭着眼睛我也能弄得出色香味俱全。我打开火先把取了鱼头的鱼身切成块熬汤。等汤熬浓时,其它菜也都出来了,我很有把握,俞小姐吃鱼头时一定会夸我。今天真是快乐的一天。   俞小姐长得非常漂亮,二十一岁,在电影学院读书,傍上苏总之后,每天开着一辆豪华轿车在这个豪华别墅进进出出。她的妈妈上个月来了,趁她不在时跟我说,她们家在湖南某市还是场面上的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初考取电影学院时,连市长都来给她庆贺,谁想到却和这样的男人好上了,他们家人都不知怎么跟外人说,她们母女为这事哭闹了很多回,可俞小姐还是不听她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俞小姐六岁开始学舞蹈,每天早上她在阳台上练功的情形都深深地打动我。一个在北京为艺术而奋斗的小女孩,无论她的处境如何,我都发自内心地喜欢,因为我也热爱艺术,少年时代也曾热烈地向往过。俞小姐让我看到了我女儿的将来,我女儿长大了也会像她一样美丽,也会像她一样有前途。当然我会教她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只是俞小姐脾气不太好,又很任性,我经常遭她莫名的数落,每次我都忍了。来北京一年多快两年,我换了好几个人家,每换一次都会损失一些钱。之后,我发现其实在哪家干都差不多,没有这样的问题总会有那样的问题。说白了,当保姆哪儿有不受苦不受气的,要吃不了这些,也就趁早别干了。想到这些,心也就静下来了。   炒了两个菜,剁椒鱼头快好的时候,鱼汤也熬白了。门铃响了,我把火关小了些,匆匆地去开门。寒风随即破门而入,外面是俞小姐。我媚笑着招呼她,回来啦。她理都不理我,把外衣脱下来甩到椅子上,脱了鞋砰地踢出老远。看来她今天心情不好。我刚帮她把衣服挂好,就听到后面一声尖叫。天,我忘了,我忘了告诉她今天地板刚打过蜡。她差点摔倒。我吓得赶紧说,对不起,地板才打了蜡。俞小姐脸都变青了,叫道,谁叫你打蜡了,你就不能家里没人时再打吗?   其实今天我就是趁家里没人时打的蜡呀,这当儿解释什么都会让她更恼怒,我闭住嘴。俞小姐很生气地上楼去了。   我关了门,赶紧去照顾锅里的鱼头。鱼头快起锅了,我舀了盐往里撒。   俞小姐推开厨房门问,苏总打过电话吗?   我说,还是没有。   俞小姐说,你打一下苏总办公室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要说我叫你打的。   我从来没主动打电话给苏总,有点为难,但她这么要求我也只好照办。关小了火跟她出来。我拨电话的时候俞小姐走过来走过去,毛焦火辣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俞小姐的脸更难看了。我问她先吃么,并告诉她有剁椒鱼头。   她说,饿死了,先吃。   我回厨房去,往鱼头里放盐,起锅,装盘。饭菜端出时,俞小姐已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我想她吃到鱼头心情就会变得好一点。才要退下,就听她气冲冲地叫起来,你自己来尝一尝,什么味道!我急忙问怎么了?她说你自己尝。边说边丢了筷子又打电话。我赶紧把鱼头端回厨房,尝了尝,是有点咸,才想起刚才好像放了两次盐。我把鱼头回到锅里又加了点糖和醋,调节一下,味道就好些了,又端出去。俞小姐还是没拨通电话,人更是烦躁,夹起一块鱼头才送进嘴里,又吐出来,冲我嚷到,林阿姨,你现在做的菜怎么这么难吃。我一听就急了,做饭做菜是一个保姆的看家本领,被人说做饭不好吃就等于说你没资格干这行。走了那么多家,还没人说我做饭不好吃的。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我好心好意做她爱吃的菜想讨她欢心,她却给我笑脸上一巴掌,你说我哪受得了。加上我一直都处在兴奋状态,这会儿头还有点大,忍不住辩解到,你刚才让我打电话,我忘了已放过一次盐了,所以才又放了一次。   俞小姐正在火头上,听不得人顶撞,声音更高了,说,你还赖我,我让你打电话跟放盐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有些受不了她的坏脾气,这会儿趁着兴奋劲儿也索性不忍了,说,你不来打搅我,我是不会放两遍盐的。   俞小姐尖叫到,我还打搅你了,嘿,真是笑话,我还打搅你了,你还想不想干,不想干你走人。   我最讨厌有钱人这副嘴脸,来不来就威胁你走人。北京城这么大,难道我还找不到一碗饭吃,再说她又算什么。我把围裙解下来摔桌上说道,我还真不想干了,你那个烂脾气,要是换了别人早不干了。话说出口我感到真爽。   俞小姐从来没领教过我顶嘴,更没领教过我数落她。她那么娇生惯养的人可能从来就没人说过她的不是,听我一通厥词,哪顾得上什么身份,开骂起来,你只配给人当下人,你这一辈子就这个命,你女儿将来也像你一样,还想搞什么艺术,天生就是奴才、下人。   我这回真气了,她说我什么都可以,她怎么能咒我女儿的将来呢。我脑海里一下就跳出她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等苏总,我一不小心撞进去的情形,恨恨地骂了声,婊子。   俞小姐气极了,上来抓住我,叫道,你必须向我道歉。   我甩开她说道,你先给我道歉。   俞小姐又上来拽我,要我跟她道歉。我说我走,我马上走。   我俩正拉扯着,门铃响了,我不想去开门,摔开她进去收拾东西去。俞小姐只好自己去开门。苏总回来了。俞小姐很生气地嚷起来,你为什么不开机?苏总忙哄她,手机没电了。俞小姐不相信,说,不可能,你到哪儿去了?   苏总的突然出现,让我回过神来,我立马后悔起来。太冲动了,以前俞小姐乱发脾气,我不吭声也都过去了,今天干吗要开腔呢?我们俩状态都不正常,我太开心,她太不开心,她不能克制,可我为什么不能克制呢?这个时候出去,外面那么黑又那么冷,还得睡地下室。要是苏总劝我一下,给我搭个台阶,我想我一定会留下来。我边收拾边等着苏总喊我。却听到俞小姐在告我状,尖着嗓子说,不行,你必须叫她跟我道歉。   完了。   苏总喊起来,林阿姨。我出来。苏总说,林阿姨,你和纤纤争什么,又把地板弄那么滑,摔倒了怎么办,你还骂人,快跟她道个歉。当我看到俞小姐撅着嘴在一旁很受用的样子,我便做出义无反顾状把声音尽量放冷了,说道,我不想干了,你找范师来送我。   习惯了,我们经常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事先毫无征兆地炒和被炒。   我只是有点怀念俞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艺术家的气息,一想着这样的气息,我会流眼泪。   范师是苏总的私人司机。他把我送到公司宿舍门口,象征性地安慰我几句就走了。   3   回到保姆公司,刘老师坐在门口守着电话,王老师在另一张桌上算账。河南人和两个小时工坐一旁等着派活,新来的农村人在里面培训。我听到陈经理的声音了,她正在讲课,声色洪亮,中气十足。她说,要做好保姆,首先要学会做人。   我感到可笑。在那些有钱人家里,你比他们家的狗还不如。狗都可以从正门进出,你却一定要从后门进出。学会了做人还怎么做保姆呢?见我进来,刘老师笑着招呼我,林瑶,今天休息呀。   我也招呼她和王老师早,说,我昨天被炒了。   刘老师脸微微一变,问,怎么啦?   我有点胆怯,因为我在一个雇主家从来没干上过四个月。频繁地更换会影响公司的声誉,老师们都不喜欢。不过公司不是刘老师的,她也不会太在意。但也说明了我这人有点问题,我怕她们会怎么看我,却压抑着自己的担心问刘老师,这几天好找活儿吧。   刘老师说,好找,哎,正好万科家园那家的服务员要回家,你等着,陈经理一会儿出来,问问她。   我问,多少钱?   刘老师说,还是一千吧。   陈经理也许还不知道我出来了,要不刘老师怎么没提呢,但愿能蒙混过去。   刘老师桌子上的电话开始繁忙起来,大多是找保姆的。刘老师很职业,有条不紊地应答着。   才没一会儿,陈经理出来倒水,见我坐那儿,她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指着我叫道,林瑶,昨天怎么回事,雇主打电话给我说你和她吵架,你把我的雇主都得罪完了。   这下完了,我着急我的两百块钱,辩道,是她先跟我发脾气的。   陈经理说,雇主给你发脾气就说明你的活儿没做好,你不但不尊重雇主,还骂人,你说你换了多少人家了,扣你两百。   我不可能忍了,便把声音抬得跟她一样高叫道,你说罚就罚吗,我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的钱那么好罚,你罚,我不干了。   陈经理决不会是省油的灯,要不她怎么统领那么一两百号保姆。她根本不吃我这套,说道,公司明文规定,写得清清楚楚,这儿,墙上,你自己看,和雇主吵架罚两百。   我急得要发疯,拍着桌子叫道,把工资给我,少一分钱你试试,我不把全部媒体给你招来我不姓林。   陈经理说,你不干走人,按规定,一个月之后把你剩余的工资给你寄去。   我骂道,放屁,规定是谁定的,劳动部定的吗?你少跟我说什么规定,把钱结了,我走。   里面的保姆早就围出来了,刘老师和王老师见我们吵起来,忙在中间左劝右劝。陈经理很没面子,说道,她要走就让她走。   我发了横,叫道,你不结是不是,我打110。边说边伸手去桌上拿电话。   刘老师一把按住说,林瑶,不要冲动,有什么事好好说。   我说,刘老师,我跟她说得清吗?我他妈不想在这儿干了。边说边拿出我的手机拨了110,说道,110,这儿有人拖欠民工工资,民工要跳楼,你们过来管一管。110问我在哪儿。我说了公司地址。又是年底,报纸天天都在报道,不允许拖欠民工工资,要让民工安安心心过一个好年。   新来的保姆看得发了呆,短头发和河南人脸上都有些幸灾乐祸,默默地用眼睛支持我。彻底搞翻了,我反倒不管不顾了。   刘老师叫那些新来的进去。陈经理见我拨110也不为所动,叫刘老师给那些新来的保姆上课。她好像摆开了阵势专等110上门来。我不知她的镇定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我有点发起虚来,搞不清她的水有多深。心想她应该和当地派出所关系不错,要不怎么在北京混。可是我都做出来了,要是派出所偏袒她们,我就天天去劳动部。这儿是北京,我就不信治不了她。张琼芳给我说过,拖欠民工工资五百就可以起诉,她拖欠我七百。   陈经理在刘老师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哼,那咱就等110来了再说。   陈经理的手机响了,陈经理一接电话,声音就变了个样,很温和地说道,是齐小姐呀,嗯,嗯,怎么了,嗯,嗯,现在呀。陈经理似乎有些为难,看了我一眼,又忙说,有,正好有一个,活干得好,长相和气质都好,你过来看看嘛,嗯,是,是,一直都干的高级,你过来看看,好的,好的。    我有点懵了,她是不是说的我,这个时候整个公司就找不出第二个高级保姆,且我人还算长得好。我靠,陈经理就是陈经理,那么快就转过弯来了,我他妈还真不干了,除非她不扣我的钱了。可是不扣钱怎么可能,让她扣多少呢,反正不能扣两百,扣两百我不干了,雇主来了看她怎么下台。想着,心里有些松动。   陈经理挂了电话对我说,有雇主来了,你上不上,你这时候到哪家不先交两三百块钱,这个雇主我给你要一千二的工资,哪个公司没有个规定,犯了一样扣钱,到那时,你会觉得还是我陈经理好。   是一千二打动了我,就算她罚我两百,第一个月就找回来了。去宜乐还要重新交三百块,且能不能马上就派上活儿,就算能马上派上活,一千二的雇主少之又少。只要没进雇主家,每天吃喝拉撒都得花自己的钱。再说哪家公司不扣保姆的钱。我靠,陈经理把我们的心思都摸透了。   110果然来了,走进门来跟陈经理打招呼,问谁报的案。陈经理忙招呼,小李,小何。   陈经理脸上仿佛有丝笑被我捕捉到了。公安嘱咐她要过年了,不要惹事。陈经理连连说,不会,不会,我们正经公司,不会出那些事的。边说边笑着把公安送出门去。   8   公安走了。雇主来了。   齐小姐进来时,整个屋子都照亮了。她高高的个儿,略为丰满,穿着件做工精良、用料考究的深紫色大衣,领口处一圈紫色皮草衬着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是那么高贵和神秘。一头鬈曲的栗红色短发俏皮又不失庄重,手上提着的那个黑色的包一看就价格不菲。   陈经理忙笑容满面迎上。齐小姐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在我身上定了一下。我忍不住对她谄媚地一笑。她没反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连串的动作和表情挥出了有钱人所特有的那种优雅和目空无物。我立马就喜欢上了她,看来我天生还是有奴性的。我敢肯定地说,从来没有那么华丽的人走进这个保姆公司,北京那些顶有钱的人找保姆都是管家或秘书来干,或许她不算顶有钱的人。可陈经理刚才很有把握地给我说跟她要一千二的工资,在北京一年多,我第一次遇着工资给那么高的中国雇主。   陈经理问齐小姐,那个服务员怎么回事。原来她用着我们公司的保姆。   齐小姐说,昨天她忘了插门。   我的天,忘了插门,多大个事就把人家炒了,那些有钱人住的高档别墅和公寓,安保工作都做得特别仔细,别说是一个陌生人,就是一只陌生的苍蝇都不可能轻易飞得进去,我在苏先生家有时根本就不锁门。心不觉紧了些。   陈经理马上顺着她的话说,这个吴月蓉,那么不小心,进来个坏人怎么办呀,现在社会治安那么差,算了,不用她了,齐小姐,您今天运气真好,我这儿才回来一个更好的,把她换了,这个,您看,多好。陈经理把我介绍给齐小姐。   齐小姐这回认真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问我,你是哪儿的人?   我说,四川人。   她说,在北京干多久了?   我说,两年了。   她说,一直做高级的吗?   陈经理说,是的是的,活干得可棒了,人也漂亮。   齐小姐问,怎么没接着干?   我正要回答,陈经理已接了过去,说,才从老家回来。   齐小姐说,喔,回家了,没过完年再来。   我也很会来事儿,说,现在好找活儿呀。   齐小姐脸上有了些表情,但不像是笑,她说,你都会些什么?   我说,洗衣,做饭,保洁,带孩子。   陈经理帮我补充了一句,她以前是幼师。   齐小姐说,喔,怎么来北京的?   我说,原来在厂幼儿园,后来我们厂垮了,我们也都解散了。   齐小姐说,那你不是农村人,是城里人?   我说,嗯。   齐小姐说,得,就她了,我看看资料。   陈经理忙拿出我的履历和健康证给她看,又说,有一点呐,得给您说,我们这个服务员活干得特棒,人您也看到了,她的工资一直都是一千二。   齐小姐边看我的资料边对我说,叫林瑶?我点点头。她又对陈经理说,就这么着吧。   她竟然连个价都不还,好像一千二是很小一个数。我感到非常舒畅,陈经理也很开心,就忙着给齐小姐算钱。先结了上一个保姆的费用,又算该收的中介费,我的预付一个月工资,以及百分之十的服务费。我忘了说了,保姆公司每个月从我们的工资里抽百分之十,还得收雇主百分之十,按半年一次支付。很快,陈经理就报出了齐小姐该补多少钱。   齐小姐眉头都没皱一下,打开那个精致的黑色的包,掏出一大叠钱来,又抽出一半来数给陈经理。有钱人这些举止总是让我着迷,齐小姐白皙的手异常纤巧灵活,哗哗哗数够了,一齐交给陈经理。陈经理接过钱数了,一分不少,拿合同给我和齐小姐签,按惯例签了半年。签完合同,手续也就办好了。   陈经理说,齐小姐,麻烦您等一下,我有点事跟她交待,来,林瑶,进来。   我跟着陈经理进去,陈经理把我带到最里间她中午休息的小卧室里,关了门,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林瑶,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受不得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既然干了这行,受得了受不了你都得受,要不趁早回家该干吗干吗去,我知道你看不惯那些有钱人,可你记住,你要从她那儿挣钱,她要虚荣你就给她,她要盛气凌人,你统统给她好了,她不在的时候,你再大声骂她,冲她照片骂她,骂她出门就撞车,骂她什么都行,只要你解气,可是她一回来,你就得什么都给她干好,你就得处处贴笑脸,我承认你是很能干,活做得漂亮,王老师每次走访回来都夸你,可你老这么换来换去对你也不好呀,我不是要跟你过不去,但是规定在那儿,人人都得遵守,不扣你钱你不知道痛,就一点事都经不起。   我他妈的被她说动了,反倒很赞成扣我的钱了,我靠。   陈经理见我不开腔了,说道,去吧,好好干,工资那么高,出去我叫王老师把你在苏总那儿的工资结给第2节   9   今晚总算可以不睡在地下室了。就这么一点点,让我很想讨好这个一身富贵但是满脸冰霜的女人。我说,我不怕干活,不怕累,做什么都行,只是我才去您家,不太熟悉,肯定有想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问题您一定告诉我,我会努力朝您希望的去做。   齐小姐望了我一眼,面无表情,也不搭理我,继续昂首挺胸朝前走。像是我放了一个没有气味的屁,她连鼻子都不皱一皱。我拖拉着行李讪讪地跟在她的后面,说过不要把有钱人当回事的,可我老是庸人自扰,又把自己弄的不开心。   齐小姐走到一辆灰色的车前停住了,我一看那辆车屁股后面的标记BMW,是宝马,我认识,苏总开的就是这种车。齐小姐示意我坐后面。我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异常温暖且奢华的气息。驾驶座上坐着个女子,年轻且漂亮,问齐小姐,换了。齐小姐说,换了。那女子向我打招呼,见我提着行李,取下车钥匙向后一按,宝马车后盖箱打开了。我把行李放好,合上后盖箱,走到车门前。有点怕上车,怕自己把那些金黄色、毛绒绒的坐垫弄脏了、压蹋了。其实我知道自己是很干净的,可就是有点怕。齐小姐已经坐在前面右边的位子上,正在系安全带。我手足无措地坐上去,把门轻轻拉过来。那女子回头对我说没关好。我又小心翼翼地加了点劲才把门砰地关上了。   那女子边发动车边问我姓什么。   我说姓林,叫林瑶。见她向我搭话,我及时问她贵姓。我急于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处境。   她说,我姓何。   我忙称呼了一声何小姐。何小姐笑了笑,算是默认。我又转向齐小姐问到,请问我怎么称呼您。显然称呼小姐是不太合适,该称呼太太或她告诉我称呼什么。   哪知齐小姐依旧不看我一眼,嘴里抛出两个字,姓齐。   等于白问。我还是小心地问,齐小姐行吧。我没说齐太太是因为我摸不准她的婚姻状况。齐小姐没开腔。   何小姐笑了笑,说,叫齐总吧。何小姐很善解人意,化解了我的尴尬,我对她充满了感激。原来齐小姐还是什么总,而不单是个阔太太。   齐总的电话响了,她接电话先是嗯了几声,就说出一句,不想干让他(她)走人,少在那儿给我捣乱。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霸道又专横,我又一次受震。齐总啪地挂断了电话。   何小姐转过身来,声音很温柔地问她,什么事这么急。   齐总答非所问地说,要干活的人多的是,到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不好好干给我走。话音里有着无比的优越与居高临下。   何小姐笑着说,谁呵?   齐总说,上次你在我办公室,送东西进来的那个。   何小姐说,他(她)呀。   齐总说,一天不好好干活,还嫌这嫌那,这山望着那山高,搞小聪明倒是有一套,想搞去别的地儿搞,我一会儿先回公司,你把她带回家,再把那个阿姨送回去。   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要被炒了,齐总的语气和神情多少冲刷了些我对她刚建立起来的好感和敬畏。我想她能这样炒别人,也一定会那样炒我。我倒不怕被炒,我只是讨厌有钱人这么专横跋扈,自以为穷人的一切都是他们给予的。   何小姐把齐总送到一幢大厦前,齐总下了车。何小姐挺和善,边倒车边对我说,她就这么个脾气,人其实还是挺好的,你顺着她就是了。我试探着问,何小姐在齐总公司上班么。何小姐说,没有。却不多说,只问我些家中的情况。   看来何小姐跟齐总关系不一般。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何小姐的问题,又问她,我在齐总家做些什么活儿。   何小姐说,就是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熨衣服,都会做吧?   我说,会。我又问,家里没小孩么?   何小姐说,小孩大了,住校,周末才回来,昨天放假了,去望京了,平时就齐总一个人。   我有些惊疑,问道,一个人,就一个人?   何小姐笑着说,一个人。同时用神情承认了我的猜疑。   原来齐总是单身女人,这符合我的见识。这些有钱人的婚姻要是没有问题那才是怪事。我在北京所到过的有钱人家庭,没一家是完整的,正常的。就算没离,也多是形同虚设。或许这些都是他们获得财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为什么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呢,为什么都不能幸免呢。比起来我更倾慕那些不富有的、时常为家务琐事吵上几句,过后又唱和在一起的柴米夫妻。只是我有点想不通,就照顾齐总一个人的生活,她怎么给出那么高的价来,或许是她的房间太大了。   何小姐又说,她家的事儿不多,很好做的,只是有两条你千万记着,人一进屋就要插门,有两个保姆都是因为晚上忘了插门被退了,还有就是别忘了关火,这些事你多留个心眼,时刻检查着就没事的,其它倒没什么。   何小姐是善意的,我答应着她却若有所思。为插门这样的小事,齐总就炒了两个保姆,说明一点,齐总很缺乏安全感。像她这样的单身女强人在我的见识中应该是有性格缺陷的。这么一分析,我就有了些信心。我对性格有残缺的人比较有把握,这些人看似强干,却非常容易对他们相信的人或事产生很强的依赖。我在齐总家就只管做一个会干活的哑巴,她说哪儿不好,我马上改,要不就重做。处处顺着她,像一条听话的狗,慢慢地用顺手了她就会依赖我,像我们用惯了手机会依赖手机一样。   10   和何小姐说着话,车就开进地下车库。我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跟着何小姐下了车,拿上我的行李,我们进了电梯。何小姐按了26,我第一次上那么高的楼。何小姐给我说,你记着,我们是C座26B。我心里默念了好几遍C座26B,电梯门就打开了。   何小姐带着我走出电梯,向右走,到一户门口停住了,门牌上果然是26B。何小姐按门铃,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一看就是那个记性不好的保姆。她脸上本来挂着讨好的笑,跟何小姐招呼,一看到后面的我,笑僵住了。何小姐不为所动,一副公事公办样儿对她说,吴阿姨,你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那人知道自己被炒了,很没面子又很失落地进去了。我不忍心告诉她我们是一个公司的,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跟着何小姐走进屋来,屋里很是开阔,光我们现在站着的过厅就像一个小间,右边墙上是一面西式镜子,镜子下方一条长几上摆放了一根长长的象牙。地上一个乌龟造型的凳子。过厅前面一扇沙质屏风挡住了人的视线,但也能窥见里面有多宽广。   何小姐拉开一壁柜,一半墙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整整齐齐摆放了几十上百双各种季节、各种款式的鞋。我禁不住惊叹起来,那么多鞋。何小姐笑了笑,说,都是很贵的,你得定期擦一擦,上点油。边说着自己从最下面一层拿拖鞋换了,又递给我一双,我忙接过来换上,跟着何小姐把外衣脱了挂在旁边的衣帽间里。何小姐说,来,我给你说一下。边说边把我引进了客厅。   天!如此宽大、明亮的客厅,简直像个篮球场,足以容纳三四十人在这里开Party。好在是花岗石地面,可以用墩布墩。大客厅分成两边,进门看到的这一边稍小。一整套布艺沙发宽大又阔气地围出了一个区域,还不够,还要加两个配套的布凳。一个巨大的茶几摆放在中间。沙发与沙发的转角处又另有稍小的方几,整个沙发围成的区域下面铺着一张巨大的方形地毯,图案精美,古色古香。沙发上空悬吊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摄像头,难道她家还有监控系统?我有点不寒而栗。主沙发后面两个巨大的花瓶,花瓶后面的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油画,一个贵妇斜靠着,光着脚,一个小女孩坐在她面前,正从怀中抱着的一小篮樱桃里挑出一颗,喂那贵妇,小女孩也光着小脚丫,画面非常温馨浪漫。与之对面的又宽又阔的墙上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沙发那边有一方桌和与之配套的椅子,可以打麻将、下棋,也可以吃饭。和方桌并列摆放的是一个跑步机和一按摩椅。再过去一点,一字摆开三大盆健壮又茂盛的植物,然后就是落地窗。   何小姐带我走过去,站在这儿,视野非常开阔,我可以看到外面到处是雪。何小姐拉开边上一个门,是个小小杂货间,她说,这里是吸尘器,墩布,熨衣板。我一看,好家伙,全是我喜欢的。那种吸尘器性能最好,功能最齐。那大大的墩布也是品质卓越,不轻易掉毛,我用过同种牌子稍小的。熨衣板是我见到的最大的,真不知是哪里买来的,有我往常用的两个那么大,在上面熨床单真是爽。见到这些好工具,像是英雄遇到了好刀,我立马就有了干活的冲动。   何小姐带我看过这边,又来到另一边客厅。这边客厅更是宽大,靠墙处是一个吧台,吧台内壁橱上摆着各种颜色的酒,有我认得的但更多是我不认识的。   圆桌一头是一架三脚钢琴。钢琴,我的天,这儿也有钢琴,谁的,齐总的女儿的。我又能听到钢琴声了,我又能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弹两下了。以前在苏总家做饭时,听到俞小姐弹钢琴,我会非常开心,为她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尽心尽力,没想到这儿也有钢琴。   何小姐带我去卧室,先去了那个双开门的房间。进门我就被震慑住了,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豪华的卧室,厚厚的、毛绒绒的乳白色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一张又宽又大,看起来又软和又华丽的西式大床雄霸在卧室中央。上面铺设着做工精美、色泽艳丽的西式床罩。床罩上堆放着各种抱枕、靠垫,床中央还有一只可爱的大白兔,耷拉着两只大耳朵。床罩四周的流苏垂吊到地毯上,极有风情。何小姐把我带进卫生间,卫生间足有一间正房那么大,大理石地面,梳妆台又宽又长。圆形沐浴房一旁还有一个大大的浴缸,足以容纳两人在里面共同沐浴。何小姐指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说,这上面的东西你也要小心,随便一瓶都是上千块。   走出卫生间,何小姐拉开卧室里另一扇门,说是衣帽间。我探身一望,里面整齐地垂挂和摆放着各季的衣物,层层叠叠,我想就是三辈子,我也穿不了这么多衣服,两个隔层上陈列的全是齐总手上提着的那种档次的包,我都看傻了。原以为苏总给俞小姐买的衣物就够我犯傻的了,比起这儿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北京怎么会有那么多有钱的人呵。   我跟着何小姐去了隔壁另一个卧室,同样的西式家具和西式摆设。床上堆满了可爱的布艺玩具。只是地面是木质的,得蹲着或脆着擦,定期打蜡。何小姐说这是雯雯的房间,她上她姥姥家了,过几天回来,平时没人,你隔一两天进来做一次卫生,风大的时候也要进来擦擦土。   我说,好的。   何小姐又把我带到厨房,进门就看到一个左右双开门的冰箱,我最喜欢这种大冰箱,什么都装得下。何小姐把厨房的每个抽屉都拉开让我看,好家伙,厨房里要用的东西一样不落,还有一整套的不锈钢锅具,何小姐说,这些锅都是两三千块钱一个。她说的是一个,不是一套。我一看,炒锅、蒸锅、扁锅、炖锅、煎锅、奶锅、大砂锅、小砂锅、高压锅应有尽有,这得多少钱呵,我干两年能买得全吗。何小姐拉开碗柜说,你千万小心,这套餐具一万多,在香港买的,打碎一个配都没地儿配。这让我发懵,干家务活儿哪有不摔烂一两样东西的,那么贵重的东西让我怎么放手干活儿,心中不免隐隐担忧。   何小姐又把我带到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离那两间卧室很远,在客厅的另一头。铺的也是木地板。何小姐说,这是书房,书房里有一整壁的书柜,然后有保险柜、一个小巧的电冰箱、大书桌,大书桌上有电脑,一张我从来没见到过的、大大的、非常结实的大班椅,大班椅后面是一张小床。何小姐说,你睡这个床,一会儿把你的东西放这个书柜下的柜子里,这儿是你用的卫生间。说完她问那个走进走出的保姆收拾好没有。那个保姆说,好了。又卑贱地说,你检查一下吧。我们公司规定保姆离开雇主家时一定要让雇主检查行李。何小姐笑了笑说,不用,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公司。   何小姐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大摞东西来交给我,说,这是家里所有电器的说明书,你自己看,有些我都不懂。   我说,好的。   何小姐又说,我给你个号码,哪儿没搞清楚你打电话给我。   我说,好的。   何小姐安排完之后,带上那个保姆走了。临出门时又嘱咐我记着插门,并告诉我怎么插门。   屋里就我一个人了。我这才慢慢镇定下来,细细打量这幢豪宅。有三百多不到四百平米。我们所到一处就先看其住房面积,这点眼光早就练出来了。平时就齐小姐一个人,看来活儿确实不太多。想到苏总家楼上楼下三层,经常苏总家的老太太、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一大群人过来,我得摆两桌子饭菜,才一千块钱一个月,我像是赚了。   说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像是真的。   11   不知道齐总什么时候回来,却不能歇息,得干活。我来得早,那个保姆一定没来得及把卫生做完。即使做了,每个保姆的工作方式不同,也一定找得出漏洞来。要想数出几个活干得比我好的保姆,恐怕有点难,我肯定有能力为上届保姆查缺补漏。我边干活儿,边熟悉家里的情况,在这些有钱人家里,你千万不要指望他们告诉你什么东西在哪儿,什么东西该怎么使用。你指望他们只有挨啐的,他们比你更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在哪、自己的东西该怎么使用。我得尽快弄清楚,好在我呆过的地方不少,见识的也算多,看看说明书应该没问题。   我在公共卫生间找到了清洁工具和用品。几条毛巾比我的洗脸帕还新,因为挂在下方,我能肯定是用来做卫生的,我自己给它们重新分了工。卫生间一角一个方形的塑料桶里各种清洁剂品种齐全、应有尽有,我取了些浴室的清洁用品,先去做齐总卧室的卫生。   到齐总的卫生间仔细一看,就发现问题了。那个保姆活干得确实很糟糕,所有镜子都没擦亮,不锈钢水龙头,沐浴房的玻璃壁上全是水渍,且很久没清理干净过。大浴缸里甚至还有土。这些器物都有专门的清洗剂可以擦除,齐总家都有,不知那个保姆是没做仔细还是根本不会使用。卫生间梳妆台上的东西有些凌乱,那些小瓶小罐上也有土和油渍,一点也不清爽,得用毛巾一个一个擦拭。我边整理着,竟然发现一把刮胡刀,很随意地摆放在边儿上,能感觉出有人常使用着。不是说齐总是单身吗?   由于上任保姆活干得不好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现在更有把握能让齐总满意我。取悦主子是天下奴才共有的心愿,就算她现在对我冷冰冰,我也会用我的巧手把她捂热。不一会儿,卫生间就被我给彻底弄透亮了,光洁的地面连根发丝都找不着。我很有成就感。给这些有钱人做保姆最是要在小节上留意,大的地方谁都会做好,功夫全在细处。卫生间和厨房是重镇,要想出成绩,多在这两个地方下功夫。   带上卫生间的门,回到卧室。齐总的大卧室很吸引我,驻足于此,我留恋不已。大大的床和大大的浴缸,还有梳妆台上的刮胡刀,让人浮想联翩。齐总这样漂亮又有钱的单身女人肯定是不会寂寞的,那她的性生活该是怎样的,她该有一个或几个什么样的性伙伴。不要怪我用这样的心态来揣度她,有钱人饱暖之后总是给人这样的印象。我想证实一下,回过头来看齐总的影碟架上都有些什么碟子。从有钱人看的碟片,你也能大概了解他们的性情。架子上全是娱乐片,偶尔一两张舒淇、任达华的三级片。我有些不甘心,又拉开柜子下面的两个抽屉。左边抽屉里我果然看到了几张A级片,是那种正版的,画面清晰,要什么有什么的碟片。张胜华有个朋友在租售影碟,什么样的货我都见识过,抽屉里还有一台便携式DVD播放机。我有点兴奋,仿佛窥探到什么秘密。   心里面有激动人心的猜想,干起活儿就不觉得枯燥。我又发现了上任保姆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一一补上,又去齐总女儿的卧室,也重新整理了。   现在我得干外面的活儿了。地面你别仔细看,一眼晃去那肯定是干净的,再差的保姆这点也会做好。可是看仔细了,你就会觉得不理想,有些细小的杂毛无论你怎么弄都弄不掉。所有有心的保姆都会为这点小小的不如意耿耿于怀,却想不出办法来。我想出来了,我告诉你怎么做,这一招是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才总结出来的。得先用吸尘器把那些尘埃、小杂毛统统吸完,再用半干不湿的墩布墩或用抹布跪着擦。记着一定是半干不湿,既能去污渍又不留水印,不信你试试,绝对你会发现,生活原来可以更美好。   待我累出一身臭汗时,成效也出来了。肯定跟上任保姆拉开了距离,齐总要是稍留点心,一定会感觉得到。我无比惬意,落地钟当当敲了两下,下午两点了,齐总还没回来。我觉得有些饿了,得去弄点东西吃,再洗个澡,把地下室的味道洗掉。不行,不能白天洗。要是我正洗澡,齐总回来了没人开门怎么办,有钱人不会自己掏钥匙开门的,得保姆去给他们开。   厨房又宽又大,在里面转过来转过去都很利落。厨房后面是个小小的空间,在这儿,我找到了洗衣机。也是同样的情形,卫生做得并不好,在抽油烟机附近一摸,油腻腻的。抽屉、柜子、冰箱里都乱糟糟的,没规置整齐。每新到一个雇主家,我都会把厨房彻底倒腾一遍,把我不用的或过期的东西全扔了,要用的东西我要记清放在什么地方,再把我需要的物料开个清单上报雇主。先弄点东西吃了再说,别看小小一厨房,琐琐碎碎的,得干一下午呢,第一次做彻底了,以后就只是保持了。   我拉开冰箱,冷藏室里有一些蔬菜、水果、馒头、包子、鸡蛋,各种中式、西式调料,还有巧克力。冷冻室里有一些速冻食品、两条黄花鱼、一盒夏威夷扇贝、一些大虾。做黄花鱼和扇贝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取了一条黄花鱼和三只扇贝出来解冻,以备齐总回来。当然,这是做给齐总吃的,那我吃什么呢,我应该有一小块猪肉。可是我翻遍了冰箱也找不到一块猪肉。运气真不好。我把猪肉记在了要买的清单上。   别以为吃点猪肉有什么了不起,只有穷人才把这当回事。在这些有钱人家里,猪肉是最廉价的东西了,甚至比北京冬天的蔬菜还便宜。哪个有钱人会把他们家的保姆吃点猪肉放在心上,就像他们家的狗每天也会吃点肉,啃根骨头一样。张琼芳给她的雇主的小孩带得好,她爱吃肉,女主人让做饭的保姆天天给她做肉。保姆的本分是自觉不动那些高档的菜,做出来了给雇主吃,雇主想让你尝一点,你就尝一点,雇主不开腔,你也别偷着吃,就是最后搁坏了,倒了,你也别吃。   冰箱里没剩菜剩饭,我拿了个馒头出来蒸热,就着一点老干妈豆豉把肚皮填饱,就开始收拾厨房。   干着活,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厨房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感到外面天开始暗下来。我到屋里去把灯打开,拉窗帘时看到外面又开始飘雪了。你看,我们就是那么飘零,动荡不安。昨天开始下雪时我在苏总家高档别墅里,今天开始下雪时我已在齐总家豪华公寓里了。不知道齐总什么时候回来,一整天,整个屋子里除了钟发出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我把米饭焖在锅里,把菜洗好了,齐总一有讯息要回来,我就开火烧菜。   我在屋里踱来踱去,没什么事儿做,门铃突然响了,我条件反射般振作起来。从猫眼里看到齐总站在门口。我打开门,带着职业的谄媚招呼道,您回来啦!齐总还是不看我一眼就进来了。我说,晚上吃米饭。齐总不吭声。等她进来,我记着把门插好。齐总脱下那件紫色的大衣,我忙接过来挂在衣帽间里。齐总脱了鞋并不穿拖鞋就朝里走,我看到她的脚上是双雪白的袜子。把她的鞋放好了,赶紧进厨房。   关了厨房的门,以免气味和油烟窜出来。在里面忙乎了一会儿,就做好了三菜一汤,红烧黄花鱼,蒜蓉粉丝蒸扇贝,炒土豆丝,黄瓜片蛋花汤。等我走出厨房时,齐总已换好了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把饭菜端上桌,走过去轻声说,齐总,吃饭了。   齐总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起身往饭桌走。本来我想看看她尝了饭菜之后的反应,可是总感到紧张,退回厨房。在厨房里静静地等着齐总吃完之后对我产生一点好感。   一分钟,两分钟……六分钟,七分钟……熬到十分钟时,有些沉不住了,想出去晃悠晃悠,想听到齐总说,林阿姨,你做的菜味道不错。就算不夸我,看到她大快朵颐的情形也行。   走出厨房,却发现齐总不在餐桌上,她已回到沙发上看电视。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忙上前一看,一整条鱼只拨了一小下,吃了一只扇贝,土豆丝和米饭基本没动,只喝了一些汤。   我失望极了,之后有些惶恐。说明什么,说明我做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可她怎么不叫我过来告诉我哪儿不对就不吃了,没吃饱饿着了怎么办。我想上去问她,可明明知道我在这儿站着,明明知道我在琢磨哪儿没做好,她连看都不看我,我哪还有勇气过去呵。只得撤了饭桌。   自己吃了,把厨房规置完,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不管怎么着,沉默和不交流对我来说是有百害无一利的,我得鼓起勇气,厚着脸皮上前跟她说话。走过去轻声问,齐总,请问明天早上为您做什么?   齐总没有拒绝我,却不看我,朝着电视说,熬点粥,摊糊塌子,弄两菜,切一盘水果,会做么。   我说,会做。   齐总说,一般是这样,我的早饭比较重要,吃得多一些,中午晚上吃得少一些,中午我一般不回来,今天晚上的菜做多了。   我忙说,好的,我以后少做一点。又问,齐总您吃自己的剩饭菜么?   齐总说,不吃。   我说,知道了。   齐总又说,冰箱里有一瓶燕窝,看到了吗?   我说,看到了。   她说,每天早上给我舀两勺在小碗里,再放一勺蜂蜜,加点水,吃完了,柜子里有干的,会做么?   我说,会,先泡发,用镊子拈了燕毛,再做。   齐总说,每次取两块隔水蒸了,放在冰箱里,吃完又蒸。   我说,好的,得买些调料和肉。   齐总说,不是还有鱼和虾么?   我说,没有猪肉。   齐总说,我不吃猪肉,吃猪肉要长胖,还有不少蔬菜,吃完了再上超市买。   我心一凉,可我能说您买点给我吃么,只好说,好的。   齐总又说,呆会儿要把我的床铺好,给加湿器加水,打开,床上那只兔子放在我枕头边儿上。   我说,好的。   齐总说,行吧,去忙你的吧。   我退下。刚走进卧室,赫然看到厚厚的、毛茸茸的地毯上躺着两只白色的袜子,袜底是脏的。我今天分明把到处的脏东西都处理了,怎么这儿钻出一双脏袜子,齐总怎么会把袜子穿那么脏,怎么回事呵。突然想起刚才她进门时就穿着一双白袜子,没穿拖鞋。一想到这儿,心都纠紧了。我得出去看看,是不是她才脱下来的。   走出卧室,正看到齐总往书房方向走,脚上果然没了袜子,却穿上了拖鞋。真的是她才脱下来的,她用这雪白的袜子不知在哪儿蹭出了这些东西,故意扔在显眼的地方。她不直接跟我说,让我自己琢磨。难怪她一直阴沉着脸。我已经比上个保姆做得好多了,她难道没感觉到么,就算有些疏忽,她也该提醒我一下,人无完人嘛。又想到那些没动过的饭菜,不安和委屈交织在一起。   既然她检查到了,又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一个雇主不认为家中的保姆会偷懒。我只有努力改进我的工作,来赢得她的信任。明天得再把这个屋子从头到尾擦一遍,特别是那些死角,细细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也不知今天她是从哪儿蹭出来的呀。   我按齐总说的把床铺好了,在加湿器里加了水。加湿器开始喷出一些水汽来。都做完了,又到处检查,怕又有什么遗漏,直到觉得都妥当了,才退出。   去取了抹布,在宽大的屋子里仔仔细细地搜索,到底是哪儿没做好,让她逮着了。果然找到了。大的矮脚家具,如沙发,酒柜下面都做了,倒是小的矮脚家具下面被忽略了,脚或手一伸进去就能抹到些土。顺手给擦了。再巡视几遍,觉得有把握了,心才渐渐放开。   齐总一个人在电脑上玩儿麻将。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拿我的东西上卫生间洗澡。洗完澡不敢进书房,只好回到客厅,胡乱翻着报纸打发时间。直挨到钟敲十二点,齐总才从书房出来,看也不看我,径直往自己卧室去,卧室门砰地关上了。   我关了客厅里的灯。又四处检查,都关好了,才回自己的房第3节   12   还在梦中,手机闹铃就响了。我又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记起是在齐总家,而不是在苏总家,也不是在地下室。意识渐渐清醒,突然感到不踏实,忙忙地披件衣服出去看看,门确实是插好的,肯定是插好的,不会错,肯定不会错,不信拉一拉,拉不开,这才放心了。   我洗漱完就上厨房,用小砂锅熬一点小米粥,把西葫芦插成丝,打了俩鸡蛋,加入少点面粉,再加点蒜末,姜末调成糊状待齐总起来边摊边吃。凉拌了两根黄瓜,不知齐总吃不吃辣,先不放辣椒,取了块王致和豆腐乳放入小碟。又切些苹果和火龙果在盘里,插上牙签,用保鲜膜蒙上。拿最小的碗按齐总说的调好燕窝,待她食用时再加点热水。做完这些,齐总还没起来,我去外面做卫生。   才把台面擦完,齐总起来了。忙过去向她问候早,说早餐马上就好,又问她吃不吃辣。齐总说不吃,回屋洗漱。   小米粥早熬好,只摊糊塌子。我用小火慢慢烙。香味出来了,颜色也略显金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我真是想像不出齐总还有什么理由不吃得满意,吃得舒心。   端出时,齐总正好洗漱完。我请她吃早饭,然后退下。昨晚没吃多少,今早该多吃一点了。   出来看时,粥喝了不少,糊塌子只吃了一小块,看来没引起她的兴趣。到底是哪儿不合她的口味,她该给我说明一下。难道她胃口就那么一点点,呆会儿饿了她会不会怪我。   待我收拾完厨房出来时,齐总已穿戴整齐。我忙把她送到门口,为她拉开门。齐总换了鞋,对着镜子照照。看见她转身过来,我说,再见,您慢走。她吭都不吭一下就从我面前走过。目送着她推开楼道门走出去,楼道门关上,她的身影消失了,我才关门,插好。回到屋里继续做卫生。   从齐总的卧室做起。做大卫生间时才想起梳妆台下面,搁秤的地方,昨天没留意到。一擦,果然有一些土。幸好及时发现,再探下身去仔细擦,居然擦出一张一元钱来。我把钱捡起来。这下齐总的袜子还蹭得到什么。我像是破解了一个秘密,有点得意。做完后再检查了,确信卧室里没有没擦到的地方,才拉上卫生间的门,拉上卧室的门出来。   依然是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尤其是平常不留意的家具下面。我甚至把杂货间全倒腾了一遍。在杂货间角落里居然又捡到一张一块钱。在音箱旁的旮旯里还捡到一个一块钱硬币。咦,昨儿晚上我巡查到这儿时擦过的,怎么没看到有一块钱。看来我还不够细心,我把心放细了,再认认真真搜寻有可能没留意到的地方。   做雯雯房间的卫生时,觉得木地板已有些暗淡,且干燥,看得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打过蜡了。大多数保姆都不会给地板和家具打蜡。顺便又看了看齐总家的高档家具,也该打点蜡了,还得用核桃油保养。以前张太太家的酒柜就是这样护理的。   可是我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找着蜡,只有一个用完了的丽珠得乐空瓶,只好作罢。等齐总回来,跟她说了,买了再打。   卫生做完,一早上也过去了。以后搞顺手了还用不了那么多时间。中午齐总又不会回来,下午的时间就很空闲了。空闲的另一个说法叫寂寞,很多保姆在人家里呆不住,不是因为太累了,而是因为太寂寞了。活干完没事做,雇主又不准大白天老看电视,没人说话,又不可能去逛大街,你说寂寞不寂寞。她们宁肯去那些人多的有老人和小孩的累一点的家庭,总会有人跟她们说上几句话。   我上厨房热一点剩饭吃了,就发现没事可做了。得找点事儿做,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精益求精,做到最好,齐总才会喜欢我,慢慢地信任我。又巡查到门厅时,我被那只象牙吸引了,伸手去摸。齐总居然买得起象牙,真的还是假的呀,我有点不相信。回过头看到齐总的拖鞋没放好,重新摆放时,又对齐总的鞋柜产生了兴趣,拉开来。   一个女人居然可以拥有那么多鞋,就像是秦始皇的兵马俑,真是太壮观、太奢华了。想起何小姐说都是很贵的鞋,得定期擦,上油。不知上个保姆什么时候擦过,要是齐总拿出一双来,发现不亮了,甚至有土,她会怪我的。反正都没事儿,我不如来擦一遍。刚想到这儿,下意识扭过头去望客厅。客厅的上空悬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摄像头。如果是摄像头,那就太好了。齐总可以看到我没有偷懒,我每时每刻都在干活儿,还能看到我把她的鞋都擦了一遍,不是一双两双,是几十上百双呀。我不能向她表功说我把你的鞋全擦了,那是我保姆该干的活儿。可是干了活儿雇主没发现,我不是跟没干一样。她能自己看到,那才叫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把鞋全取下来,好家伙,一百二十七双,我像是站在鞋海之中。有三十六双运动或休闲鞋,可能是齐总的女儿的。鞋腾空了,鞋柜上有些土,看来有一段时间没擦过了。正是我表现的时候。先把柜子擦了,然后把鞋一双双擦了,大多不用上油,只有点土,擦亮了,又整整齐齐摆上,关上鞋柜门,很有成就感。   可是也才消耗了俩小时,还有时间。我又巡查,走过来走过去寻找目标。一下就看到那对很前卫的音箱。想起来了,看看齐总都听些什么碟子。去拿了抹布,把碟全取下来,一张张擦。   不擦不要紧,一擦真是让我惊慕不已。除了流行音乐外,还有不少古典音乐和歌剧。其中就有我热爱的普契尼、威尔第、比才,还有韦伯。每翻过一张,我的心就狂跳一次。这些都是谁的碟子,齐总的,还是她女儿的,是真有这种兴致,还是故弄风雅,太意外了。我想起了我的音乐老师,只有在她家我才看得到、听得到这些东西。我们那小地儿,想买都没处买。想起音乐老师教我们唱《人们叫我咪咪》,那熟悉的旋律又在我耳边响起,我哼了起来,仿佛又坐在了音乐老师身边,听她弹钢琴,那时我们都曾为艺术痴狂。   往事不堪回首,多年以后我却沦为这般模样。不过,还好,我的女儿总是有希望的,有一天她会实现我年轻时的梦想。我一定要尽快挣着钱,给她买钢琴,让我的音乐老师来教她,她一定会像教自己的女儿一样教我的女儿。   擦完碟,五点,可以准备晚饭了。晚上吃什么?真是伤脑筋。昨天做得那么好的饭菜齐总竟然没动多少,到底是哪儿不对呀?今天给她上面食。做什么呢?包子馒头冰箱里都有。做打卤面吧,最保守的鸡蛋西红柿卤,绝对的大众口味,几乎没人不爱吃,要是真遇着,那也只能算我倒霉透了。   这回蒙对了,齐总果然吃了整整一碗鸡蛋西红柿卤面,而且把我给她备份的卤也吃了。看来齐总喜欢吃面食。摸清了这点,心情轻松了许多。自己吃了,归置完出来。齐总正在沙发上翻看报纸。我故意去她的卧室看了看,没有脏袜子。她肯定检查过了,结果还用问吗。我有点得意,又想她吃好了晚饭,或许心情不错,我得去跟她说说话。汇报工作既是一种交流方式,也是一种表现方式。   走过去,把钱还给齐总,说是我做卫生时捡到的。齐总无动于我的拾金不昧,看也不看我,说,搁那儿吧。   我把钱搁茶几上,说,齐总,今天我想给两间屋的木地板打蜡,可是没找着蜡,是不是没有了,明天买一瓶,好吗?   齐总抬起头来问,打蜡?   我说,是呀。   齐总说,你会打。   我说,是呀,我来打。   齐总说,我去年年初才打的。   我心里一阵好笑,去年年初打的,到现在都快一年了,苏总家的地板我每个月都要打,我说,那么久了,早就该打了。   齐总有些不相信,说,还那么光滑的,哪儿用得着打,要打,我也找专门的人来打。   我说,不用了,我就会打,很简单的。   齐总还是不相信,说,得了,你不用管了,我去年初才打过,哪儿那么快就要打了。   我也是一片好心,想尽自己所能把她家搞好,媚笑着想说服她,齐总怎么不相信我呢,您干大事情的,可能对这些家务小事不太在行,这些事我就能为您做好。   齐总有点恼了,说,你说我不懂?算了算了,要打我也请专门的人来打,你干你的吧,才打过没好久,又要打,对了,以后玻璃窗也不用你擦。有专门的人擦,你看着楼上吊人下来,不要怕,专门擦玻璃的。   我有点受挫,又觉好笑。她找我干吗来啦,养着我?或许她压根就不相信我。成功的男人我不知道,成功的女人我有点了解,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得,不打就不打呗,省得我又累。不过窗子倒是要擦的,楼上吊人下来只擦外面,里面还得我自己擦,只是我不好再说,怕她真恼了,只得答应道,好的。   13   第二天一早,齐总吃完早饭,穿戴好了要出门,自己拉开鞋柜找鞋。我有点心情愉快。齐总肯定监视到我为她擦了那么多鞋。就算她忙,没监视到,这会儿也能感受得到。   齐总拉出一双鞋,不对,推进去。又拉出一双,不对,又推回去。她拉出越多越好呢。才想着,却听到齐总问,你动了我的鞋了。   我忙说,我全给您擦了一遍。   齐总问,你把我那双棕色的鞋搁哪儿了?   我说,就在里面呀。   齐总说,你来给我找。   我忙凑过去。好多棕色的鞋呢,她要的是哪双呀?我取出一双给她。她说不是。我再取出一双,她还说不是。我紧张起来,好一会儿都找不着她要的鞋。总算找着了。齐总很不耐烦穿上,对我说,你把我的鞋按原样摆好。   我的天呐,一百二十七双鞋,按原样摆好。原样,原样是什么样。早知道我还不擦呢。脑子里才嗡嗡乱开,又听到她说,做卫生细心一点。   天哪,难道我做得还不够细心,到底是哪儿没让她满意呀,我委屈死了,禁不住说,请问我哪儿没做好,我都做过了。   齐总说,窗帘下面没擦,按摩椅背面没擦。边说边走出门去。   我还要说什么忙打住,只说,再见,您慢走。   眼看着她走出楼道门,插了门,急忙奔到窗帘前。窗帘已收拢到墙边。我得承认,擦到这儿时,确实没有探进去,从边儿上过去了。伸手下去一摸,其实也不算太脏,就算没擦着,也不是很容易就看得出来。齐总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没擦呢。不禁向那个摄像头一样的东西望去,心里充满了畏惧。可是按摩椅我是擦了的呀。认认真真看,琢磨半天,才发现,我注意力全集中在前面,忘了擦后面。后面底座上果然有些土。看仔细了,还有淡淡的手指印。齐总摸过。   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雇主不要辩解,只要结果。我忙去拿抹布来把这俩地方擦了。   那鞋,那像兵马俑一样多的鞋该怎么办呀。它们都编了号码吗。我就是想做好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呀,怎么就遇上了这么难缠的主了。   发愣和发牢骚是没有用的,只要新进一家,就有一个适应和磨合的过程。遇着脾气好的雇主会好过一点,遇着挑剔的,这个过程够折磨人。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跟俞小姐发疯呢,就算再换一家,谁又能说不遇着更难伺候的。   想起何小姐给我说过哪儿搞不清楚打电话问她。我打电话给何小姐。何小姐的声音很温和,问我,林阿姨,什么事儿?   我说,何小姐,齐总的鞋怎么搁的?   何小姐笑着问,你把齐总的鞋擦了。   听到一丝认同感,我有些委屈说,是呀,昨天我全擦了。   何小姐说,第一层搁拖鞋,往上是冬天的,从左往右,颜色从浅到深,鞋帮和鞋跟从高到矮,再往上是那些运动鞋,休闲鞋,多是雯雯的,再往上是春秋天的,再往上是夏天的,也是浅色高跟排前面,每次换季要倒腾一遍,把要穿的鞋换到下面,还有你自己一定要记住哪双鞋在什么位置,齐总找不着你要找得着。   我的天,昨天我正好把冬天的鞋搁在了该是休闲鞋的位置。幸好有何小姐,她很和气。我再一次感到温暖,说,谢谢您,何小姐。   何小姐说,别客气,还没完呢,齐总的衣服也是这样,颜色由浅到深,依次排列,短的挂前面,长的挂后面,去就能找着要穿的,没事儿的时候你先看一看是怎么挂的,也记着,齐总找不着,你要找得着,换季时要倒腾一遍。   心里轻松了许多,又繁杂了许多,我说,嗯,知道了,谢谢您,何小姐。   何小姐说,别客气,不懂打电话问我。   我说,好的,谢谢您。   电话挂了。我去把齐总的鞋按何小姐说的重新摆放了。以后每天都来看一遍,就像读书时记英语单词,我要记着它们在什么位置。   屋子又被我仔仔细细擦了一遍,今天齐总该不会找出哪儿不对了吧?我一直忙进忙出,她能监视到我。   齐总爱吃面食,晚上我给她包饺子,鲜虾馅儿的,是从张太太家学来的。把那整条的大虾切成两三截,每块有拇指头那么大,一个饺子里包一块这么大的虾肉,吃起来倍儿爽。中午面就和好了,饧这么大会儿,这时候开始包,包好也差不多了。把发好的木耳和洗好的韭菜切碎,炒两个鸡蛋搅碎,全和在虾肉里,加入料酒、胡椒粉、盐、鸡精、香油拌匀,馅就做好了。张太太和俞小姐都爱吃这种馅的饺子,齐总该不会不爱吃吧。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齐总回来了。我把她迎进门,告诉她鞋搁好了,还拉开鞋柜让她检查。齐总望了一眼,什么也不说就往里走,好像根本就忘记了要我把鞋给她按原样摆好。   我忙去为她煮饺子。   齐总换了衣服在客厅看电视。我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请她吃饭。   齐总站起来,还舍不得手中的遥控器。我说饺子坨了,她才过来。我退下。   没想到十二个饺子齐总一个也没动。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以为齐总根本没过来过。再次走过去低声说,齐总,饺子坨了。   没想到齐总转过头来问我,这饺子怎么吃呵?   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问题,我忙过去看了又看,没什么呀,好好的,看不出什么问题呀,煮好时我尝了一个,味道正常。可她连尝都不尝一下,就彻底否认我。   我自己委屈倒还不算,可齐总不能饿着。齐总饿着就是我的失职。端了饺子走到齐总面前,说,请问,是什么让您不满意,我马上改?   齐总说,还要我说,你自己没看着,这饺子糟里叭叽的,上面还有韭菜叶,那黑的是什么,怎么吃呀?   我的天呐,原来是煮破了一个饺子,里面的馅漏出来,粘了一点在别的饺子上,我没看仔细,给盛了出来。就为这,她一口也不吃。有那么挑剔的人么。我想要辩解,都被她炝糊了,找不出话来。端了饺子一声不吭退回厨房。换水,重煮。幸好有我准备冻上的。   这一次一个也没破,煮好端上。十二个饺子齐总全吃完了。我松口气,问她还要不。她说不要了。   这时,我竟想起俞小姐的可爱来。   14   走到齐总面前叫声齐总。齐总不看我,问,什么事儿?   我说,我刚到您家,对您家情况不了解,一些在您看来再自然不过的事,对我却是陌生的,我想努力把活儿干好,可总是不得要领,请您帮助我尽快熟悉起来,我能更好地为您服务,每一个新雇主和新保姆之间都有这种过程,我会很用心,不会太费劲,既然挣了您的钱,我会努力把活儿干好,请您相信我,时间长了,您会慢慢了解我。   话说完,心里舒爽多了,要怎么,随便吧。   齐总沉默了一小会,居然说,没事儿,去做你的吧。   我肯定不会走,我还说,请问我做的饭菜是不是不太适合您,这两天您吃得很少。   齐总说,油太多,盐太多,还有,我不吃鸡精和味精。   只要她肯和我说话,情况就会变好。我说,知道了。   齐总不再多说,我退下。   好像情况也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复杂。除了必要和必干的活儿,齐总其实很少对我呼来唤去,自己能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了。   人都有缺点。人也都有优点。   吃了齐总没吃的那盘饺子,规置完厨房出来。齐总没在沙发上,去书房了。   我去她的卧室为她铺床。把床上的西式靠垫拿下,把床罩揭开,折叠好放在竹椅上,又把她刚才换下的衣服折好,把那只兔子放在枕头边上。那兔子雪白的,眼睛扑闪闪的,像是在看着我,非常可爱,有一个抱枕那么大,正好可以抱着睡。我也有这个习惯,坐着或一个人睡的时候爱把一个东西抱在怀里。想着自己的这个习惯,就觉出了齐总的冷清,她一个人睡在这么大的卧室里,这么大的床上该多寂寞呀。那个刮胡刀的主人会是谁呢。   加湿器加了水打开,喷出水汽来。窗帘刚才就放下了,到处都弄妥当了,我才退出,带上卧室的门。   我把客厅里的大灯关了。偌大的客厅顿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书房里泄出些光亮来。这个豪华阔大的公寓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穷女人,一个富女人,她们还各自在一边,不说话。难道她们不寂寞?   我去书房拿我的衣服洗澡。走进书房,差点吓傻了,齐总的手被刀子割破了,正流着血。我一个箭步冲过去,紧捏住她的手,叫道,您做什么呀。   齐总说,削支铅笔。   桌子上一支圆珠笔,一支签字笔,显然都写不现了,齐总才削铅笔,她好像想从电脑上抄点什么。她怎么能自己削铅笔呢,还把手削破了,破得还不轻,伤口那么深那么长。这肯定是我的失职。我说,您该叫我来削的,是我该做的。   齐总说,快去给我拿个创可贴。   我紧压着她的伤口不肯松手,说,别动,先不包扎,刚破开,按着别动,一小会儿肉就长在一起了,要是这会儿放手,伤口裂开时间长了,要好多天才能愈合,很管用的,每次我家小孩划破了手都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齐总问,你家小孩多大了?   我说,八岁。   齐总说,儿子还是女儿?   突然觉得有种异样的东西沁人心脾,抬起头来,齐总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她第一次这样看我,眼里没有令我畏怯的光芒。我正紧捏着她的手。说,女儿。   齐总问,读几年级了?   我说,三年级了。   齐总说,学习还好吧?   我说,还可以,齐总,您女儿多大了?   齐总说,今年十九了。   我说,快考大学了吧?   齐总说,明年考。   我说,放假了吧?   齐总说,上她姥姥家去了。   我说,喔,以后削铅笔请让我来做。   齐总说,没什么,不小心。   我说,这是我该干的活儿,您做是越权,我没做是失职。   齐总笑起来,我懒得那么远叫你,哎,今天的饺子馅是怎么做的,挺好吃的,有点像我在香港吃的云吞。   心里暖烘烘的。来她家干那么多活儿,总算受到了她的表扬。所有对她的不恭和不满都消散开去。我细细地告诉她馅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们俩聊起美食来。齐总很有兴致。原来她很爱美食,且很有见解。   大概十来分钟,再看时,伤口已长在一起,只有一线细细的愈痂。我说,可以放开了,但别用劲,一用劲又裂开,就不容易长拢了,也不要沾水,我去拿一个创可贴来包上,没事儿,明后天肯定会好。   齐总看着已愈合的伤口,惊奇地叹道,真的耶,你哪儿学来的?   我说,厂里师傅教我的,药搁在哪儿?   齐总说,在吧台最下面的抽屉第4节   15   天渐渐亮了,棒碴儿粥也熬黏稠了。关了火,刚走出厨房,就听得电话铃声大作,吓得我赶紧朝那边客厅跑,怕把齐总吵醒。心里酝酿着用普通话说,喂,您好,请问找哪位。这是我们保姆接电话的标准用语。   刚拿起电话,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起了吗。起字咬得很下沉,吗字又很尖,朝上扬起,是那种标准的,地道的北京土语。我正要问候,却听到一个女声说道,刚起。我忙压住,男声说,过来了。女声答应了一声,电话就挂了。我意识到这是和齐总房里串起的同线电话,忙把电话放下,怕齐总看见了误以为我偷听。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把刮胡刀。   齐总已起来了,我去把早点端上桌,齐总打开门出来对我说,我洗澡,一会儿陶先生来了,你去开门。   我说,好的,您伤口好了吗?   齐总说,真管用,一晚上就好了。   我看了看,说,最好不沾水。   齐总说,没那么小气,已经长好了,就小点点疤了。   我说,来,戴只手套,我给您绑上。   齐总顺从地戴上一次性手套,我用胶圈给缠上。齐总进去了,我又开始浮想联翩。陶先生就是那个电话里的男人么,这么早来齐总家,会是她什么人呢,情人么,不会吧,不要这么想,万一是公司里什么人呢?不像,电话一通就问,起了么。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那把刮胡刀在我的脑海里晃来晃去。是情人又怎么样,应该的呀,齐总单身女人,有个情人也是应该的嘛。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年轻的还是老帅哥,齐总那么漂亮,又那么有钱,现在有钱女人很流行找小男人呢。姐弟恋很时髦。北京太大了,什么样儿的人都有,我就是尽量放开思维,也有想不到的。   我对即将要来的人充满了好奇。这是第一次。以前我到过的有钱人家,婚姻要么破裂,要么虚设,却只看到和听到男主人在外面养女人,从没看到女主人会有什么状况。我很想快点看到北京富婆的情人。   门铃好一会儿才响起。齐总已洗完澡出来了,我正上早餐,忙放下,急急地奔去开门。说奔是因为齐总家确实太大了。   门才拉开,一股强烈而刺激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差点被熏倒。一个男人闪了进来,急于对我说什么,却发现是我,而不是齐总,脱了鞋,也不穿我为他准备的拖鞋就进去了。   我非常讨厌这种浓烈的,像灭害灵、又像是空气清新剂一样的男士香水味。一不小心吸入鼻里,我会有晕车的感觉。苏总用的也是这样的香水。我憋住气把门插好,到宽大的客厅里,感觉才稍好一点,长长地换了口气。这会儿我也看清了这个男人,让我大失所望,原来是这么个形象,理着板寸头,不太高却很壮,满脸横肉,跟土匪差不多,还用那么刺鼻的香水。齐总怎么会和这样的男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齐总的眼光不会那么差。   我走过去想弄清楚是否为男人也上一份早点。男人这回注意到我的存在了,冲我嚷到,你说你们外地人到北京来干吗了,全都疯了似的过来。   我怎么想得到他会来这么一招,像一盆脏水哗啦向我泼来,猝不及防,心却咚咚跳起。他妈个傻逼,我最讨厌这种用我还要贬损我的人。他妈的他算个球。热血上涌,冲口而出,你们北京人个个都是傻逼,什么都干不来。话一甩出,我自己都惊呆了,我哪里来的勇气骂北京有钱人呵,还是这么个土匪一样的男人,惨了,这下又完了。   却没想到那个男人愣了一下,皱着眉头转过身去问齐总,她说什么?   齐总也是一脸茫然,看着我,问,你说什么?   看着他俩傻乎乎的样子,我忍不住一下就笑起来,开心极了。原来我一着急就骂出一串四川土话来,且语速极快,,他们没听懂,一个字都没听懂。   看着我笑得古里古怪,两个人面面相觑,男人又问,你笑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说,你们北京人个个忙着挣大钱,只有让外地人来挣你们不想挣的小钱了,要不谁来伺候你们呵。这回我说的是川普话,语速适中,男人和齐总都听清楚,也听懂了。   男人无比舒坦,对齐总说,嘴还挺乖的。   蠢猪。   齐总没男人那么好奇,问男人,塞车了?   男人异常夸张地叫道,巨堵,路太滑了,动都动不了。   齐总问,吃了么?   我忙问,先生贵姓?   齐总说,姓陶。   我说,陶先生一块儿吃早饭吧。   陶先生这会儿才放眼打量我,我不想被他的眼光压倒,也直直地盯着他。陶先生问,都有些什么?   我说,棒馇粥,豆沙包。   陶先生不太满意,自己去厨房,我跟在他后面。陶先生拉开冰箱看了看,回过头来说,热俩馒头得了,来点榨菜。   我说,好的。   陶先生的眼睛在我胸脯上扫,我正好穿着一件薄毛衣,围着围裙,心里骂到,色狼。却做出毫无知觉状转身去拿蒸锅给他蒸馒头。   陶先生又说,泡杯浓茶。我答应着,他出去了。   不一会儿要的东西端上桌,两人边吃边说话,说春节要怎么过。齐总说她想去香港。陶先生说,去吧,让雯雯陪你去吧。他们又说到一些我听不明白的事情,我进进出出伺候着他们用完早饭。两人又说着话走进卧室,门砰砰关上了。   不可能吧,齐总这么高贵富有的女人怎么和这么个男人,不可能吧。再说这个猛男既不年轻也不帅,她图个什么呀。他们一定是进去谈论什么,不想让我听到。我收拾了饭桌,我的那份粥被陶先生喝了,只好就着点开水吃完豆沙包。待我把厨房规置完出来,齐总卧室的门还紧闭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有大大的床、大大的双人浴缸的卧室里会干些什么,连傻子都想得出来,我为什么就非不相信呢?我把给陶先生泡好的茶端出来放在吧台上。   好半天,两人一起从里面出来了,都穿好了衣服,说是要走。我忙忙地放下手中活儿,去为他们开门送行。齐总说,浴缸里的脏衣服要洗。   我说,好的。   陶先生大喝了几口我为他泡的茶,很满意,对我说,把门插好,谁敲门都不要开,要从猫眼里看到是我们才开,记着没有。   这个蠢男人也会有那么细心。   齐总也嘱咐我,不是我们谁都不开。   我说,好的。这时我惊奇地发现,齐总变得柔和了,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且她的肤色很透亮,微微泛着红光,眼波如水,真是太好看了。她们刚才一定是干过了,只有刚做完爱的女人才会有这种情形。看来男人对女人的滋润确实太重要了,能超过齐总梳妆台上的所有化妆品,我有点看呆了。   齐总和陶先生换鞋走出门去,我说,再见。   想给张胜华打个电话。   16   不在客厅里打,去把齐总卧室里的那个无绳电话拿到我的卫生间打,我的卫生间总不会安什么监控系统。虽然有钱人从不会把保姆打电话当做一回事,一个小保姆除了给家里打电话,还会给哪里打。可我也不能刺辣辣地让齐总从摄像头里看到。现在还不熟,等处熟了,再放开手脚。那些想得周到的人家,保姆刚进门就发卡给你,我去的第一家就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用IP卡打长途一点都不贵,雇主不给我们,我们自己也会买,身上都有。打长途时,在座机上的消费一分钟一毛钱,只是市话费,长话费却从卡上走了。这样我们打起电话来也比较安心、从容。北京的移动通讯是全中国最贵的,我们都有手机,却打不起长途。只是习惯动作,我们干私活儿或用雇主什么干私事儿,都不敢明目张胆做,怕雇主看到了不舒服。悄悄做,不过分,雇主是能宽容的。   我到齐总卧室里拿了电话,到我的卫生间里关了门,拨了两个号码就听到,机组欠费停机。嗯,怎么停机了,昨天我才打给何小姐了的,还有刚才陶先生不打进来了吗,喔,对了,欠费停机只是单向停机。或许昨天刚打完就停了。记着晚上提醒齐总。咦,不能提醒,一提醒她不就知道我想打电话了么,等她自己去发现吧。   齐总的卧室有得做了,厚厚的羽绒被几乎被掀到地上,床单也弄来皱里吧唧的,齐总睡的枕头和两只西式靠枕横七竖八歪着。凌乱不堪的情形让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刚才在这大大的床上发生了什么。   加湿器还在突突地吐出一阵阵水汽,旁边的烟灰缸里有两枚烟头,使得弥漫着空气清新剂味道的空间里又混杂出一股烟味,很呛人。我忙把窗户打开。竹椅上扔了两条浴巾,还是湿的,我把它们拿出来,在储藏室里找到晾衣架,支起来晾上。幸好他们没用那个大浴缸,我好像捡到了大便宜,那种大浴缸收拾起来很费事的。把里面的衣服捡出来,我还在不解,齐总到底图个什么,实在想不通,这姓陶的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他比齐总更有钱?只能这样去理解了。齐总都那么有钱了,比她有钱该多有钱呵,世界太大了,我怎么看得到头。我对他们充满了好奇。   刚才我听他们说春节要去香港。下星期四就是春节,齐总肯定要放我假,把我放出去。我不想出去,出去了就得回地下室睡。春节放假出来的保姆太多了,和她们挤在一起,我想着都害怕。我要跟齐总说,我不要加班工资,我白给她干,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把家交给我。算了算了,回去就回去吧,说不定遇得到说得来的保姆,我们到处逛逛,过那么大个节,花点钱也是应该的,不要太苛刻自己,再说过春节总会有些额外收入的。   齐总会不会给我发红包呢。我想起去年在张夫人家,才把早饭端上桌,张夫人就递给我们两个保姆一人一个红包,有五百块,抵我半个月的工资呢。春节也没放我们假,过后又有一百五十块加班费,那个月我多挣了六百五十块钱。春节过后我才回的家,给娇娇买了一套衣服,一双旅游鞋,还有几块巧克力。娇娇高兴坏了,天天赖着我不离身。   齐总会发多少呢,想起昨天我们俩开始说话了,聊得还很开心。多半会是在她家过年,要不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请我来了。只是我才来,也不敢想太多,但也不至于一点都不表示吧。这两天我再把活儿干仔细一点,让她挑不出什么,知道了她的口味,把我的手艺抖出来,天天给她弄好吃的。她不可能在这最易卖弄有钱人优越、最易勾通主仆情感的大好时机里,连哼哼都不哼哼一下吧。会是多少呢,看她出手那么阔绰,怎么也不可能太少,发个什么一百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拿得出手么。那会是几张呢,两张,三张,真让人猜不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可能一点都没有。说不定那个蠢猪似的男人春节见面也会随手给我一两张呢。   春节真让人期待。   做完卫生,我把脏衣服拿去洗。保暖内衣和家居服颜色相近,扔进洗衣机里。另有一条牛仔裤,一条黑裤怕染色,得分开洗。按洗衣程序,下水之前先翻裤兜,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兜里。手伸进去,真是乐死我。竟觉得齐总有些单纯,可爱。怎么她也用这种方式考验我呀。这法子多老套呀。又在兜里塞钱。稍有点经验的保姆谁还上这当呀,何况我是高级保姆。我把兜里的钱掏出来,两张一百,一张五十,三张十块。这算什么,我还遇着过行李箱里的一沓百元大钞,少说也是上万。那些没见识的保姆来呀,偷偷抽一张揣了,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雇主不会发现。告诉你,多少张,雇主心里清楚得很,只要伸手,对不起,请你走人。有钱女人哪会把钱放衣兜里,都放在包里的,把我的智商想得太低了吧。齐总呀齐总,您考验我,我难道不会反考验么,给我加分吧。我把钱理好送回齐总的卧室,放在梳妆台上,还用一瓶香水压住。晚上回来,我还不给她说,我还让她自己惊喜。惊喜之后还觉得没有必要跟我解释。   晚上回来,齐总心情持续向好,不知是被爱过的原因,还是看到了梳妆台上的钱。今天的晚饭看来很适合她的口味,她吃了不少。我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很晴朗。   收拾完厨房,我去给齐总把床铺开,给加湿器加水,打开。出来时,齐总在沙发那边走来走去,边看电视。我打个招呼,哟,散步呢。   齐总说,吃撑了。   我说,总算让您吃好了,您看,您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我就能做好。齐总没有立即接话,但看我的眼神很友善,我想她可能乐意跟我说些话,也不急着离去。假装去整理沙发。   果然。齐总说,你一个人出来,家人同意么?   我有点摸不透她想知道什么,我们保姆出来干活儿不能给雇主太恋家的感觉,那会让她们不踏实。我说,出来挣钱怎么不同意,要不在家饿死么?   齐总笑了笑,说,你有家么,你老公也不反对你出来?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家就是婚姻,她也有心情关心我这些问题。出于对失婚女人的同情和关照,我当然不好在她面前大谈我和张胜华的感情有多深。我说,他反对有什么用,要吃饭呀,孩子上学要花很多钱。   齐总说,你不怕他不高兴?   我有点奇怪,齐总怎么老要在这个问题上问清楚,便应付道,不高兴也得出来,他又养不活我。   齐总叹口气,改变了话题,现在离婚的可真多。   我忙附和,是呀,是呀。   她说,何小姐也是离了婚的。   我说,真的,她那么年轻,我还以为她没结婚呢。   齐总说,不年轻啰,三十五了,去年离的,上个阿姨你看到过没有。我忙点头。她又说,也是离了婚出来的。   我说,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我的朋友还不是好多都离了,特别是有钱人,我在北京走了那么多家,没一个是完整的,就是没离,那些男人也都不回家。   我的话正好迎合了她的心,她感兴趣了,问我,真的?   我有些得意,说,是呀。又把我看到的那些家庭不幸、不正常情况大肆渲染了一番。   齐总果然爱听,听了之后,人就放开了,说道,结婚有什么用,还不如一个人,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说,是呀是呀,两个人在一起,您还得看他的脸色,一个人多自在,需要了找个情人,男人都可以这样玩儿,女人还不是可以。   齐总大概没想到我还会有这番见识,很是受用。我看到她的脸微微一变,一丝羞涩从她眼里泻出。原来她并不是我想像中那种放得开的女人。她说,现在那些有钱男人有几个不在外面花的。   我投她意说道,女人有钱还不是可以用钱买爱情,买享受。   齐总没接我这茬,说,我以前的老公也在外养女人,开始打,后来干脆就离了,他都又结婚了。   我听出点什么味道,顺着她的话说,我们两口子还不是打着过,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闹的。   齐总接着说,我们俩从结婚第一天就打,这还不算什么,主要是觉得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他说他的,你听起来觉得好笑,那么幼稚,根本不想听他说。   看来齐总确实是个性情刚烈的人。我很来事儿地给她递话,陶先生你们很说得来。   齐总说,是的,我们俩在一起就觉得思维方式差不多,什么事,大家一说都觉得该这样,很默契。   说起陶先生,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了,我问她,陶先生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齐总说,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一起合作做生意。   我问,到现在你们都是合作伙伴?   齐总说,是呵,现在的天下是我们一起打出来的。   我其实很欣赏这种男女关系,继续递话给她,您怎么没和陶先生结婚?   齐总忙解释道,我不会去破坏人家的家庭。   原来陶先生还有家庭。那齐总算什么,二奶?我感到好笑。口里却说,陶先生老婆肯定没您那么出色。   齐总脸上有些得意,不屑地说,他老婆长得很胖,一百六十多斤。   我故作惊讶道,天哪,一百六十多斤该是什么样子,那陶先生更应该和您在一起了。   齐总忙说,不不,我没那么坏,这样就够了,再说结婚有什么好,真在一起,时间一长就会彼此厌倦,这样还好些,这样他还知道珍惜你。   从她的口气里我又隐隐听出了另一种无奈。我现在弄清楚齐总为什么找我说话了。她想解释,原来她还是很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哪怕那个人是个卑贱的保姆,她也想向人说明她不是个坏女人,只是生活要这么来。她需要得到他人认同,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在我的印象中,哪个二奶不是理直气壮,一副付出就该得到回报样。她竟为此感到不安,可怜的女人。齐总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下就没了,哪怕昨天她还拒我于千里。她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强悍,她也只是个平常的女人,很有钱罢了。我想起来,外表越是强悍的人,其实内心越是虚弱,就因为内心虚弱,她才需要外表强大。懂了她的意思,我也不故意怂恿她。调侃道,倒是呵,说来有钱人需要什么婚姻呀,婚姻是属于穷人的,那些大明星、大富婆有几个是结了婚的,穷人没有钱,只好搭伙过日子,好和坏都凑在一起,还不敢随便说离婚,离了得各自买一套房子,哪有钱买,有钱人到处都能买房子,各人住一边,高兴了在一起,不高兴了又各玩各的,还能保持新鲜感和距离美。   齐总笑起来,掩都掩饰不住的自以为是。   看我的马屁拍得有多好,就像真的一样,齐总不喜欢我都不行。我拿不准是否再诱导她说下去。作为保姆,能分享到主人内心的秘密,一方面是好事,可以融洽主仆关系,可另一方面也是很冒险的,容易把自己搅入到雇主家的是非当中,处理不妥时,他们会一致认为是你在从中作祟。我不想和她把关系处得多深入,我只想在预期内挣到足够的钱,走人。我试着改变一些话题,说,齐总不太爱看电视。齐总说,哎,一阵儿一阵儿的,这段时间没有好看的,嗯,我上网去了。她也不说一声你想看你看吧,径直把电视关第5节   17   第二天早上,临出门时,齐总走到吧台边,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两把钥匙,对我说,这是开门的钥匙,这是拿报纸的钥匙,拿报纸和信在一楼大厅里。   齐总总算把大门的钥匙交给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其实,到别家也会很快给我钥匙,只是旁门的钥匙。虽然齐总家没有旁门,可接过大门钥匙,我还是有些感动。至少说明了一点,她不讨厌我,想长期雇用我,她的眼神甚至让我感受到她开始喜欢我。还有什么比赢得雇主的信任更能鼓舞一个保姆的心,我心情愉快地把她送出家门。   确信齐总已被电梯带下楼去,我才拿着钥匙去捅了一下门,果然捅得开。有了大门钥匙,就意味着,在不妨碍工作的前提下,我可以出门去遛遛了,当然是再混熟一点之后。再想,一直保持好这种状态,到了春节,她能不发个红包给我么。给人当保姆我图个啥,不就图主人对我好一点,吃饱饭,有些工资以外的实惠,不求比别的保姆高,但也不要比别的保姆低吧。虽然放慢了拍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做卫生,到下午还是没事儿可干了。我无聊地走过来走过去,做点什么呢?   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没做,去拿报纸,对,去拿报纸。才记起一进这个门两天多了,还没出过门,下过楼。我为有借口能与外界接触而兴奋不已,兴高采烈地去换了衣服下楼去。记着,是C座26B,别走错了。我上了电梯,一飘就飘到了一楼。大厅里的保安又高又帅,我问他书报箱在哪儿,他指给我,我找到了C座26B,钥匙一捅就开了,好家伙,几天没拿,报纸、杂志塞了满满一箱,我有得看的了。我把东西全拿出来,关了门。故意放慢了脚步,我不想那么快就飘回到26楼,我要让这个过程再漫长一点。我边走边看都有些什么,最先看到两张催交费用的单子,一张催交物业费,另一张催交水费。我刚要换在下面,却看到水费单子上竟然印的是去年的水费,再看,物业费竟也是去年二月以来的。这儿的物业是怎么管理的,这会儿还在收去年的物业费,有没有搞错呵,一会儿我得把这些单子放在面上,让齐总一眼就看到。   门铃就响了,我忙着去迎齐总回家。   齐总进门,换了衣服才没坐好一会儿,我的饭菜就端上桌了。齐总果然夸我饼做得好,问我是用冷水和面还是用热水和面。   我说,用温水。   齐总说,赶上我们家老太太做的了。   我心里一乐,其实齐总还是很善于激励人的。我趁机说,冰箱里没多少菜了。   齐总说,明天去买。   我还想说一些事,想着齐总在吃饭,就退下,等她吃完了再说。   自己吃完,收拾完,出来时,齐总正在翻看报纸。我走过去刚要搭讪,齐总的手机响了。我忙去为她拿来,齐总接过电话看了看,接通了,说,宝贝,怎么啦?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嗲声嗲气的,我在一旁都听到了。   齐总又说,不想玩了,好吧,你姥姥还好吗,明天去接你,再一起去给你买。   齐总挂了电话,我说,是您女儿吗?   齐总说,是,明天她要回来,你把她的房间收拾好。   我说,好的。又讨好她,您女儿爱吃什么,明天我给她做。   齐总说,你还会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比萨怎么样,您女儿爱吃么?   齐总惊奇道,你还会做比萨?   我直点头,说,再熬锅红菜汤。   齐总说,红菜汤你也会熬?   我有点骄傲,说,那当然了,明天我给你们做,只是家里没芝士。   齐总来了兴趣,说,买,你真的会做,还需要什么?   我说,还要些培根,玉米,多啦,我去列个单子。   齐总说,好呀,我们都爱吃比萨,需要什么你写好,明天一起去买。   这个乖卖得不错,我有点洋洋得意,试探道,不用我去买么?   齐总说,不用不用,我们去超市买。   我又继续探道,那买菜呢?   齐总说,菜也在超市去买。   我说,不要我到菜市场买?   齐总说,不要,我们家从来不吃菜市场买的菜,那菜不好,我们去超市买绿色蔬菜。   超市的菜,除了贵,还不跟菜市场一样,甚至还没菜市场的新鲜。我想帮齐总节约一点,可你看她那么自信的样儿。电影里说的,什么是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就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她觉得怎么好就照她说的去办。再一想,何乐而不为,我最烦的就是天天买菜,而且心里头有些阴影,在张太太家天天买菜,另一个保姆还以为我吃了多少,我简直有口难辩,好像买菜的不偷点不挪点就不正常。现在好了,不买菜了,没人怀疑我,我也不用自己怀疑自己了。   我做出极温顺的样子,恭维齐总道,有钱真好,既吃得好又吃得安全,那些菜市场上的猪肉,买回家往桌上一放,一会儿水就出来了。   齐总说,我从来不去菜市场。   我又说,齐总,春节你们要出去吧?   齐总说,我要去香港。   我说,我就在你们家做卫生吧。趁齐总还没来得及开腔,又忙说,我不要加班费。   齐总想了想说,你不出去逛逛?   我说,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没地儿去,回公司要住地下室,地下室里又脏又乱。我把地下室的肮脏恶浊极力地渲染了一番。齐总显然受到了感染,就像是看到我把外面的病菌带回来了一样,皱着眉头,好一会儿又说,让我想想,那你以后休息呢。   我忙说,我不休息,我也不要加班费。   齐总的眼睛亮了,说道,真的?   我说,真的。   齐总一下觉出自己的失态,想解释什么,说,我们家以前的阿姨都是放她们假,她们都不出去,说是没地方去,也都不要加班费。   我忙附和,我也没地方去,我也不要加班费。其实我是不想和那些保姆玩儿。出去了,一天的伙食费还得自己掏腰包,还得来来回回坐车,然后回到雇主家,雇主的活儿全留着等你回来做,当着也没放假。   齐总嘴角泛起丝笑意,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同意了我。   原来爱占小便宜是天下女人共有的心性,不管是穷女人还是富女人。你看齐总见到我第一天数大票子那么爽快,这会儿却为占到这点小便宜开心。可见穷人和富人之间并不是不可沟通,说不定她早就盘算好怎么跟我交流这个问题了。   我想起了缴费单,说道,有两张账单,齐总您看到了么?   齐总淡淡地说,看到了,甭搭理它。   我有点吃惊,看来不是物业的问题,物业肯定早就通知她了,她没搭理。去年二月就该交的物业费现在还没交,说明了什么,不搭理不就意味着赖账不交么。我想起报纸上经常报道那些名人拖久小区物业费被物业公司告上法庭,心里隐隐感到不安。倒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雇主。以前我去过的人家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张太太家的物业费是我按时去交的。别把有钱人看得那么神圣。你看那些房地产老板,自己过得穷奢极欲,却处处拖欠民工工资。齐总不会拖欠我的工资吧,也不怕她,满一个月,她不付给我,最多多干一天,她再不付给我,我就走人,反正公司里押着她的钱。   18   齐总吃早饭时就叫我快点收拾,一起去接雯雯,顺便买东西。我手脚麻利地规置完,跟着齐总出去。   车很快就到了,齐总打了个电话,叫她女儿下来。我很知趣地下车,换到后面去坐。   齐总的女儿下来了,拉开车门叫道,妈妈。看到我坐在后面,想跟我打招呼,一看是个陌生人,可能我很土,她收住了眼光和话头。   齐总说,我们家新来的林阿姨。   我的脸上立即浮起了讨好的笑,问道,是雯雯吧?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我根本就不存在,只和她妈妈说话去了。我的反应可大了,这难道就是齐总的女儿:高,肥,黑,皮肤粗糙,大大的鼻头和额头,戴着眼镜,齐总的女儿会是这个样子,简直可以用丑来形容,有没有搞错呵。我一下又想起了家里那架华丽又气派的钢琴,难道是给这么丑的一个女孩弹的?我真是想像不出。可你看齐总看她女儿的眼神,你听齐总跟她女儿说话的声音,我此刻才感受到她还有那么点温柔。我想起我那聪明美丽的女儿来了,老天原来是公平的,你得到一些东西,你就一定得不到另一些,我心头的郁闷得到了一丝缓解。   齐总问,宝贝,咱们先上哪儿?   齐总的女儿说,先去给我买几条内裤吧,昨天我扔了一条。   齐总说,那先去赛特,再去华堂,好吗?齐总的女儿没有反对,两人又聊姥姥家的事。   不知道过了多少座桥,穿过了几环路,我对北京太陌生了。别看在这里呆了近两年,除了天安门我哪儿都没去过。看到一幢大厦上写有"赛特集团"四个大字,车就停住了。我跟着她们母女二人下了车,一看,门口停的大多是奔驰、宝马、奥迪。看来我是到了一个富人常来的地方。   齐总带着她的女儿先去买内裤,大概她们常来,导购小姐都认识她们了,招呼齐总道,您来了,正好我们刚进了新款,您看看。   齐总说,给她拿两条内裤。   导购小姐马上拿出几种款式的内裤来让她们挑。齐总和雯雯左比右比,折腾了半天,挑了两个胸罩和三条内裤,我跟着她们去划卡。齐总划了卡,把单子拿给我,让我去取东西,我看了一下金额,好家伙,一千九百六十。导购小姐已把她们挑中的东西全包装好了,我接过来提着,跟在齐总和雯雯屁股后面。   她们又去看衣服,那些衣服真是太好看了,做工也很精良,什么型号的都有。你只要有钱,在这儿就一定会找到适合你的美丽衣裳。我的眼睛都舍不得离开,看一件爱一件。要是我也穿着这些衣服,我一定不会土气。可是,我偷偷翻看一下标价,哪一件不是四位数小数点后面加两个零,多么让人绝望的四位数小数点后面加两个零。   齐总和她女儿逛了大半天却不太满意,齐总安慰女儿说,宝贝,下星期我们去香港买。   在商场里转了大半天,我手上拎着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两千三一个的枕头,有两千七一个的说是智能又多功能的小电饭煲,有七百八一套的瑜珈服,一双鞋二千七,另外一双鞋一千九。我的心情越来越低沉,我觉得自己渺小极了,我甚至怀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活下去的必要。我存折上左省右省攒下的可怜巴巴的那几个钱到底能买来什么,能做些什么。要是不见着这些,也就不会去想像了。我感觉到物欲对我的强烈刺激和诱惑,晕头转向。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她们一样放开手脚地去买我想要的东西呀,这辈子可能吗?我有些心灰意冷。   齐总她们到了地下超市,齐总问我做比萨要些什么。齐总的女儿一听比萨总算对我有了反应,问我,你会做比萨?   我说,会,今天晚上就吃比萨。边说边拿了些芝士粉、培根、美国甜玉米、美国甜豌豆、番茄酱、自发粉,剩下些常见蔬菜齐总说是到华堂去买。   我的手都提不下了,可她们都没有要帮我拿一点的意思,我只好咬着牙,每个手指都挂上了,好在要上车了。   雯雯说,肚子饿了。   齐总说,我们到华堂去吃骨汤拉面吧。   我像是得到些安慰,不用着急回去做饭了,却不知道齐总会不会给我来一碗。齐总要是不给我来一碗,我自己叫,我也饿了,一碗面都吃不起吗?   华堂的骨汤拉面真是太好吃了,齐总给我要了一碗最便宜的,十二块钱,她们俩吃的是二十元钱一碗的,可我也很惊喜了。好几天没喝着这么鲜美的骨汤了,我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   华堂超市的菜不怎么样,根本就没菜市场上的新鲜,还贵,可齐总认定了这儿的菜好。她给我说,我们每个星期来买一次菜,我喜欢吃素菜,你多拿一点。   我说,得买些肉。   齐总说,你都会做些什么?   我说,都会做。   齐总说,会烧牛肉吗?   我说,会,烧牛肉我很拿手,今天晚上做红菜汤也要牛肉。   齐总就拿了一盒牛肉,一些平鱼,一条带鱼。我鼓起勇气建议她买点猪肉。齐总说不吃。我说炸酱用,我做的炸酱面可好吃了。   齐总说,真的?   我说,真的。   齐总总算同意我买一点了。我去拿一大盒五花肉。齐总说,不要不要,却去拿了一小块里脊。我大失所望,说,才这么一点怎么够。   齐总说,够了够了,吃不了多少。   我只好作罢,看一看素菜倒是不少,肉食才那么一点点。吃一个星期吗?我有点不相信。想起苏总家,有时一天都可以把这些东西全搞光,在他们家我最怕的就是长胖。从他们家出来好几天了,除了那天吃几个虾肉馅饺子,我几乎没沾过其它肉食,有点涝肠寡肚。四川人的胃都是油水浸泡着、润养着的,再穷的人也要熬几根骨头,烧几块五花肉,弄得个油乎乎的才叫吃饭,习惯了。一想着每天做的很素的菜,我有点不舒服,不过我得安慰自己,尽快让自己平衡下来,就想,正好减肥。   让我更想不到的是,齐总买苹果是数着数买的。我知道以后在她家我休想吃一点水果了。   总算买完了,回到家中,齐总和女儿换了衣服就倒在沙发上,直嚷,困死了。   我得赶紧去把面发上,天冷,自发粉也得要一两个小时才发得好,然后把买回的东西规置好。   19   齐总家有成套的西式餐具,银色的,好久没用过似的,有一些斑渍。我用厨房专用纸给擦出来,亮铮铮的,非常气派。厨房里要什么有什么的情形总是会让我心情舒畅,我渐渐卸下了白天的烦躁,从烤箱里取出冒着热气的比萨。上面的芝士全化开了,淡淡的乳白色若有若无地飘在五颜六色的菜肴上,煞是好看。   齐总和雯雯尝了一点红菜汤的味道,直夸我做得地道。又迫不及待地去取我为她们切好的比萨,芝士粘连着拨出长长的丝来,特有必胜客风情。雯雯咬了一口,惊问道,你是怎么做的。   小家伙看来是被我的比萨征服了,显然齐总也受了感染,夸我,就像是在必胜客,以后可以在家吃比萨了。   我备受鼓舞,给她们说,很简单的,用温牛奶发面,发好之后,撖成饼,先抹一层番茄酱,再在上面放你想吃的菜、肉,放盐,再放芝士,完了放进烤箱烤。   雯雯有点不相信,说,那么简单呀。   我说,是呀,一点也不神秘,跟我们中国做的饼一样,中国的面食菜是包在里面的,像包子、饺子、馅饼,意大利的面食菜是放在上面的,中国的文化是向内的、含蓄的,西方的文化是向外的、直露的。   我博大精深的阐释果然把求知欲旺盛、好奇心严重的中学生雯雯给唬住了,她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很是意外,说,下回做的时候我想看看。   小家伙也是热爱美食的,我笑着说,还用学吗,要吃了叫我做不就结了。   齐总也被我迷住了,惊叹一声,真的耶。   心中窃喜,该我虚荣一番了。   我进去看另一块烤着的比萨,才出炉,雯雯就探着脑袋问我,林阿姨,还有吗。听,小家伙叫我林阿姨了,我有点欣慰,忙说,有,有。把才烤的切了一半盛出,另一半留给我自己。   齐总向雯雯嘀咕道,吃撑了,又得长肉了。见雯雯还吃,又忍不住取了一块,她俩吃完了一张还吃另一半。我笑着问她们还来不来点。这不,都来不了了,抚着肚子直嚷撑死第6节   20   转眼到了年三十,昨天齐总告诉我了,姥姥她们今天过来吃晚饭。当初我真是乐了一大跳,齐总她们吃得太素了,不知道她和雯雯到外面去吃的时候是不是也那么素,我好些天没吃着肉了,只那天做的带鱼给自己留了两小块。我问齐总都得准备些什么,要不要买些菜。齐总说,不用不用,牛肉不是还没烧吗,土豆烧牛肉,还有两条平鱼,炒俩菜,包点上回你包的那种鲜虾馅的饺子,得了。我简直以为听错了,这难道是有钱人家的团年饭么,忍不住说,年三十呢?   齐总说,是呵,所以她们过来吃。   我不敢多说什么,再怂恿两句她们到外面吃去了,我连牛肉都吃不着,又问她,会来几个人?   齐总说,仨。   一大早我就里里外外忙乎起来,齐总家天天都那么干净,可我还是习以为常地要在过年前大扫除。   门铃响了,我从猫眼望去,一个变了形的板寸头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有好些天没见了。我屏住呼吸把门打开,说道,陶先生早。说完忙把嘴闭住,可还是有一股刺激的气味窜进了我的鼻腔。   陶先生问,起了吗?   我说,还没呢。又把嘴闭上,忙忙地去为他拿拖鞋。   陶先生换上拖鞋,径直朝里走,边走边低声对我说,把我的鞋擦了。   我一下就感觉到他是不想让雯雯听到他的声音,答应,好的。   陶先生走到齐总卧室门口,门不知是才开的,还是根本就没锁,一扭就开了。   我在客厅里长长地换了几口气,想着里面又是一阵恶战,呆会儿又有得做的了。我先把陶先生的鞋擦了,又去给陶先生泡杯浓茶,放在吧台上。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出来了,我正一片一片擦发财树叶子上的土,忙放下手中活儿去伺候他俩吃早饭。   齐总对我说,我约了理发师做头发,中午不回来,你把里里外外收拾好,下午姥姥她们过来,雯雯起来了问她吃什么。   我说,好的。   陶先生喝着我给他泡的茶,问我,你不回家过年?   我说,十月份才回过家。   陶先生又说,春节出去到处转转。   我有点怕齐总改变想法,不要我在她家呆着,忙强调说,我在北京谁也不认识,没地儿去。   齐总说,明天我和雯雯去香港,你就在家呆着吧。顿了一下又对陶先生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   我脑子里七八个弯转过去绕过来,这个屋子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精品、极品,怎么说家里没什么呢。绕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是门口有尽职尽责的保安,我不可能携带走什么。说是家里没什么,其实是指现金、珠宝之类易携带品。原来齐总还是不太放心把我留在家里,我好像受到了侮辱。不过我大可不必太过敏感,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报纸上经常都在报道,哪儿的保姆卷起雇主家的东西跑了,哪儿的保姆把雇主存折偷去,把钱全取了,警方和雇主都一筹莫展。她有一些想法也是正常。再又想起齐总和雯雯明天要走,冰箱里的菜都快吃完了,不知她们什么时候回来,也不买点菜在冰箱里。但也就想想,不敢多问。   陶先生问齐总,机票拿到了吗?   齐总说,拿到了,在公司里,一会儿他们给我送来。   我问,一会儿有人送机票来吗?   齐总说,不,不到家里。   两人穿戴好一起出门,陶先生又叮咛我,不要轻易开门。   我答应他,好的。   我在齐总家宽大的房子里忙忙碌碌,来回穿梭。十二点过,雯雯才懒懒地走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齐总那天才说了她,她还是不知道抓紧,每天就看电视,给同学打电话、上网,晚上很晚才睡,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我倒是有些忘了她还是一个学生、一个快要参加高考的高二学生。   雯雯揉了揉眼睛问,我妈妈呢?   我说,她做头去了。   雯雯像是想起了,说,喔,林阿姨,给我煎两个鸡蛋吧,我想吃煎鸡蛋。   我说,好的,你快去洗脸吧,很快就会做好。   雯雯吃了饭菜一如既往地泡电视,我吃了午饭还得抓紧时间干活儿,得把到处都弄干净弄顺畅,让齐总挑不出一丝漏洞来,晚上再让她们吃得舒舒服服。呵,我的牛肉,我烧的牛肉走一家征服一家。齐总家吃得太素,我的十八般厨艺在她们家简直无用武之地,太可惜了,看我今天不让她们吃个欢乐开怀。齐总一高兴,明天早上我再甜甜地问候她一声,齐总,新年好!她能不给我发个红包吗,没准儿想起我这些天的辛劳——我把她家从上到下洗了个遍,多有上一两张也不是不可能,你想一想她数钱给陈经理那样儿。   明天,齐总会给我发多大个红包呢?   21   今天是春节,新的一年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是从这一天开始。每每有新字出现在我脑海里,希望又开始在我心中发芽、生长。至于后来有没有结果,倒不太注意了,没结果也能找出理由来。但是当它一开始萌动,我总是满心欢喜。今年我会过得好一点么,今年我能否如愿以偿,挣着钱回到家乡,开一个小幼儿园,能赚到钱,少一点也行。我就可以和家人相依相守。   早早地我在卫生间给张胜华打了个电话,张胜华还在梦中,说昨天家里团年,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就在父母家睡,娇娇在旁边,睡得跟死猪一样。   一想着我家娇娇睡得像死猪一样就让人乐,想等齐总她们走了再给她打。   张胜华又说,昨天得了五百块压岁钱,你父母也给了一百,你姐给了一百,压在枕头下才睡。   我说,给她存着吧,你还好吧?   他说,还好,怎么起那么早?   我说,我天天都起那么早。   他说,你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也要注意安全。   我说,放心吧,天天都在人家里,很难得出门。   他说,再不回来吧?   我说,想我啦,再坚持一年吧,出都出来了,北京人笨得很,钱好挣。   他有些抱怨说,前段时间还赢了几千块钱,如果你回来我就给你的,可你说不回来,又输出去了。   我哄他说,赌哪靠得住喔,就没想到过靠那几个钱,输了算了。话说完,一下想起是六千多呢,这才几天的时间,就输出去了。我不禁有些担忧,问,你们打多大的麻将?   张胜华说,没多大。我又追问他。他还说,没多大,不要问了,我知道的。   我说,那好吧,你自己要控制好,你看张二娃他两口子在外面打大麻将,输那么多钱,还欠一屁股债,你可是输不起的。   张胜华有些不耐烦了,说,知道了,就这样吧。   我说,那好吧,下午我再给娇娇打。   冰箱里有速冻汤圆,倒不用我包了,呆会儿齐总她们起来了再烧水都来得及。齐总昨晚说今天十二点的飞机。叫雯雯别睡懒觉,八点起床,吃了早饭就得上飞机场。现在才七点。   大年初一不能扫地,扫地会把财运扫走。我只把房间整理一下,给几棵植物加了点水、上些肥。   齐总会给我发多大个红包呢,我一定要单独寄一百给娇娇,说是妈妈给她的压岁钱。   落地钟的三个坠物落了下来,长长地垂着。我打开钟门,将三个坠物吊起来,这是给钟上发条。刚合上钟门,就听垮嗒一声,是齐总的门开了。齐总出来了,她看到我正干活儿了。我满脸堆着笑,走过去讨好说,齐总,新年好!   跟我想像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齐总有点意外,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对我说,新年好,煮汤圆吧。说完去厨房喝了水,又朝雯雯房间走去。   别急,齐总没想到开门就会看到我,她可能早就准备好了,一会儿会发给我的。我故作不介意的样子上厨房烧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汤圆煮好了,端出来,齐总和雯雯吃了。齐总叫雯雯抓紧收拾。她好像忘了该做什么。我有些急了,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她在化妆了,我跟着进她的房间铺床叠被,齐总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提醒她今天是大年初一,齐总说去年大年初一她在韩国,韩国泡菜真好吃。   她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是不是要出了门、上了飞机才发现给林阿姨封的红包还在自己那个迪奥包包里呢?   齐总说,帮我把那个LV包包拿出来,我提那个。我拿了好几个,齐总才说,对了,就是这个。从我手中接过去,把那个迪奥包包里的东西倒腾过来,根本就没一个红纸包,倒是有一大叠整齐的百元大钞。可从她手里过时,她连想都没想一下就塞进我递给她的LV包包中,若无其事。好像今天不是大年初一,好像她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红包。我的心咚咚跳着,还是有点不甘心,是不是她要出门时才给我,并嘱咐,把门插好。   齐总和雯雯各自收拾收拾各自的东西,不一会儿都收拾好了。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在我最后挤出笑容说,再见,旅途愉快。齐总仍然没想起,不是没想起,是压根就没想过要发一个红包给我。我听到她们母女说笑着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她们的声音消失了。   我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有些无地自容,像是我手中的钱被她们骗走了,她们还嘻嘻哈哈。气死我了。   我转身回屋,找来扫帚扫地,看我不把她们家的财运全扫走,她不按牌理出牌,真是气死我了。   我在篮球场一样大的客厅里东扫西扫,扫了半天竟扫不出一点渣滓来。我更是气死了,到处搜罗,从每个屋里好不容易搜聚了一些垃圾,拎到外面垃圾桶里扔了。好像这一扔,齐总家的所有运气都被我扔没了。   回到屋里,我还觉得不解气,一下就看到钢琴了,看到钢琴那一刻,我才又重新有了些欣喜。这下好了,家里没人了,我没得到红包,我弹两下她家的钢琴还不行么。没一点心理负担,我掀开钢琴盖,好像那钢琴原本就属于我,再把盖在琴键上的红布揭下来,洁白整齐的琴键立马就把我征服了。   我弹起了我最熟悉,就是把我烧成灰,我也弹得出来的曲子,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时光倒流,万物轮回,我仿佛又在阳光明媚的幼儿园里,一大群小朋友跟着我一起唱,我在这里放光明,好像千万小星星……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充满了金属的质感,纯洁无比,能把成人心中所有的欲念涤荡得干干净净。   往事如梦,不觉已是泪水成行。   22   落地钟当当响起,把我从梦幻中惊醒,穿越时光隧道,我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我实在只会弹那么几首简单的曲子。   有点饿了,我才想起还没吃早饭,合上钢琴。一转身,空阔寂寥的房间里只有我孤单单一人,冷冷清清。嘀嗒嘀嗒的钟声使得寂寞更是无处不在。我仿佛置身于另一种幻象中,虚虚渺渺,连同我这人也不真切了。齐总没告诉我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打开电视,到处是一片欢天喜地,虽然不属于我,却给了我一点现实的存在感,让我踏实一些。   我煮了汤圆端出,想边看电视边吃。电视屏幕一下全变成了雪花,我拿着遥控器按了半天也按不出一个图像来。去他妈的,又怎么了?我拿起电话打给物业。物业居然在大年初一还有人接电话,我问,C座26B为什么没有电视。   电话里说,请您稍等,我看一下。过了一会儿又说,是这样,您家的有线电视收视费没交,还有您家去年二月到现在的物业费两万零三百六十四块两毛,水费一千八百四十三块七毛都没交,请您到物业来交齐。   我靠,够他妈狠的,物业大年初一停电视来收费。再一想,齐总更狠,她要是不拖欠到底,谁敢这时候停她家的电视。我真是惨了,这么多天怎么混呵?   初二。   初三。   初四。   初五。   初六。   时间和空间因为等不到人回来,仿佛被无限延伸了。   每天除了打扫一下房间,弹弹琴,反反复复弹那几首简单的曲子,给娇娇打电话,我实在找不到打发寂寞的法子。想去把音响弄出声音来,可要开好几个开关,我怕声音弄不出来,又回不了原,齐总回来看到了。只好作罢,不急的,早晚会弄得来的。   夜幕一降临,就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不敢在大客厅里逗留。从小就怕那些鬼怪妖魅。夜空中的26楼不像是在人间,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幽灵。   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书架上大多是郭敬明、韩寒、张小娴等,雯雯的书,我看不进去。再就是离婚指南、菜谱、养生、广告、工商之类的书,也不吸引人。有不少小册子,都是手机的说明书、宣传单,各种款式的都有。齐总用过那么多手机呀,真是太有钱了。对了,到现在,我还没搞清楚齐总到底是干吗的。在她们家找不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能显示她所从事的行业,我也不便于直问。幸好书架下面还有一排《时尚》、《时尚健康》,虽然大多在俞小姐那儿看过了,可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再把它们翻了个遍,翻困了倒头就睡,睡眠倒是补足了。我越来越热切地盼望快点有人回来陪我说话,不和我说话,有人的声音也行。   23   今天是初七,还是六点就醒了,睡不着了。在床上挨到天蒙蒙亮,才起,上厨房。冰箱里的菜早吃完,我泡干蘑菇、发干木耳好几天了。齐总什么时候回来呀,这是个什么人呀,怎么不为别人着想一下,去那么多天都不给我买些菜放在冰箱里,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有心里准备,装什么神秘。想起她居然没给我发红包,我更是生气,好呵,等着吧,看我还那么巴心巴肝对她,她要不爽,炒了我算了,在这儿有什么干头,表面上工资那么高,一点油水都捞不着,连肉都吃不上,更别说水果了。炒了我,上别家去,去那些人多的家里,再怎么也不可能连肉都吃不着呀。想当年,我家娇娇的保姆,不说顿顿,至少每天晚饭,我也会给她碗里多夹几块肉呵。   煮了面来吃,再怎么怨恨,基本的活儿还得干。我例行公事把到处规置了,又没事可干了。   拿了本《时尚》倒在大沙发上翻看,百无聊赖,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   第一个反应是,幸好碟子放回去了。她们总算回来了,我为六天后门铃第一次响起,为自己的预感准确而激动不已,像小孩一样雀跃着去开门。   从猫眼看出去,外面的人正看着猫眼。我吓了一跳,不是齐总,是那个变了形的板寸头,他好像也正看着我。心中一下涌起种种疑虑,他来干吗,他难道不知道齐总没回来吗。我脑子里马上就想起了那些鸡鸣狗盗的事,给他开不开门,开了门,这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要是有什么事发生,我向哪儿呼救?   还在犹豫着,门铃又响了一遍。对保姆来说,门铃声就是命令。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打开了门,这个动作做完,才有了些反应。陶先生已经进来。我急着说,齐总她们还没回来。   陶先生边脱鞋边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她们明天回来,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有点困。   我是那种敏感的人,防备意识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全立了起来。说实话,当保姆那么久,还很少和男主人单独处在一起,何况是这种不是男主人的男人,何况他知道女主人不会回来。要是他有什么企图,要是齐总知道了会怎么想。我没有经验,不知所措。但听说齐总明天回来,多少有些激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陶先生自己拿了鞋出来换了,回头看我一眼,说,把门插了呀。   我更是不安,又没其它办法,把门插上。   陶先生叫着,泡杯茶。进去了。   我泡好茶端出来,正在想放哪儿,他要叫我给他端进卧室里怎么办,我不进去,管他妈的,得罪了就得罪了,不要我干我走人。脑子里才乱哄哄地转来转去,迎面陶先生已走出来了。我惊得差点叫起来。你看他什么形象呀,穿一身紧身内衣,线条毕露,大大咧咧的,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虽然我只是个保姆,可我也是个女人,我觉得受到了侮辱,血往上涌。   陶先生叫我把茶给他搁茶几上,自己夹了床被子就倒在沙发上。我急了,说,陶先生,请您在卧室里睡吧,外面天凉。   陶先生说,不,我在这儿看会儿电视,里面的太小了。   我忙说,电视没了。   陶先生说,什么,没电视了?边说边不相信打开来,果然是雪花,问我,怎么啦?   我说,没交有线电视费。   陶先生说,这个齐文英,真是太不会过日子了,上次都是我给她交的。   这些话我听着倒是有些舒服,幸灾乐祸向他汇报道,还有物业费和水费,都没交。   陶先生说,这日子过得怎么这样儿,真是的,你到楼下去把电视费交了。边说边要去拿钱给我,突然想起什么,又说,算了,等她回来自己去交。   陶先生说,我就这儿躺一会儿。我站在那儿发傻的样子可能让他感受到了什么,他又说,我经常都要过来休息,睡会儿午觉。   我还好说什么,只好转身回我自己的房间去。   陶先生躺了一会儿,就长声吆吆地叫我。我有些不情愿,还是出来了,向他走去。老远就问他,什么事儿?   陶先生说,你过来呀。   我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边走边有些不耐烦了,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陶先生待我走近才轻声说,来,给我掐掐头,昨晚酒喝多了,头晕。   我就猜到他别有用心嘛。几乎想都不用想就说,您别让我掐,我不会掐,待会儿把您眼睛掐瞎了。   陶先生说,不会的,来,随便掐掐。   我说,我不会,要掐您上美容美发掐去。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转身走了。去你的蠢猪,家政服务上没写我得给人掐头。他算个什么,不要我干我还不爱干了呢,叫我给他掐头,掐掐掐的就和我搞在一起。去你妈的,不要惹我。   陶先生不再叫我,可能真正睡着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翻菜谱,饭也懒得去弄来吃,等他走了再说。好一会儿,我都坐得不耐烦了,听到他在喊,林阿姨,插门。   出来时,陶先生已穿得人模狗样了,我才松了口气。一下觉得自己反应又太激烈了,陶先生并没强迫我什么,说不定我自作多情也有可能,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我对这个男人没一点好感,可是,女人嘛,有男人想骚扰你,心里还是挺得意的,说明自己还有魅力,说明自己还风韵犹存。何况我只是一个保姆,他是一个有钱、有妻,还有那么优秀的情人的男人。我脸上的笑真诚了些,声音却假腔假调地问道,陶先生要走啦。   陶先生说,走啦。边说边穿鞋。   见他穿鞋,我去为他开门。陶先生穿好鞋,对我说,不要告诉齐文英我来过。   看看,他是不是心里有鬼。像是在和陶先生分享同一个秘密,又像是我捏着了他的小把柄,我的嘴不禁咧开了,用一个大人安慰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那样的口吻对他说,不会的,你放心。这男人也没那么可怕,看起来有点凶,其实也不见得,感觉上他好像比齐总还细心一些。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陶先生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本来没发生什么,省得她在那儿东想西想。   他还是想发生点什么的,只是没成功。我有些得意,又继续安慰他说,放心,我不说。边说边用眼神加重了肯定。   陶先生才走出门去,说,插门。   把门插好,回到客厅,大大地喘几口气,他再多说几句话,我就被熏死了。我当然不会告诉齐总,我还会把窗户大大打开,让呼呼的北风把陶先生留在这个屋里的气味全吹散。老天可以作证,我对这个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白白惹一身骚是很划不来第7节   24   虽然齐总没发红包给我,虽然她一点也不为我着想,虽然走时连菜都不给我买些放家里,可是一想到她们今天就要回来了,一想到这个宽大、空寂的屋子里马上就会有人的声音和气息,我还是禁不住激动万分,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   我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开始走过来走过去,等待门铃响起。虽然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响起。   我往齐总的大卫生间去看看,看还有哪儿没妥当。想起梳妆台下有一台电子秤,拿出来往上一站。只有一百一十五,我减肥了,减了三斤。一股快意冲上心来。这两年,我体重直往上蹿,就没停过。这下好了,一不小心就掉了三斤肉了。要美丽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心情好的时候,什么都往好处想,甚至把齐总不善待我都给忽略不计了。   齐总她们真的回来了。我向她们问好,接过她们的行李。齐总吩咐我把她带回来的衣服取出来挂好,小心一点,全是上万的。昂贵的价格把我弄得胆战心惊,不敢乱动。   雯雯坐在我擦得清澈透亮的地板上脱鞋,边嚷嚷,妈妈,我的衣柜都塞满了,那些衣服搁哪儿呵,你把我不穿的拿去送人行吗?   齐总说,宝贝儿,你那些衣服那么贵,你都没怎么穿,还是新的,送人不可惜吗?   雯雯说,不管,你给我拿走,别搁在我柜里,放不下了。   齐总说,行吧,呆会儿林阿姨和你一起清理一下,拣一些实在不穿的搁我那边吧。   屋子里又是生机勃勃的了。   过了两天,雯雯开学了,屋子因为雯雯走了而冷清下来,空荡荡的。空间的空阔能让寂寞的人彼此亲近。我和齐总因为有了对话而热乎起来,心情都放松了。我问齐总晚上吃点啥?   齐总说,不饿,做点疙瘩汤吧。   我说,好的。   换了衣服上厨房,不一会儿就做好疙瘩汤,炒了俩菜端出。齐总吃了。   我收拾了碗筷进去,自己吃完了。几个碗,洗了就没事了。干完活儿,如果齐总心情不坏,我现在可以自己打开电视看看了。在这儿干还是好,折腾什么呀。   边想着,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美妙的声音。是那首我最喜爱的《人们叫我咪咪》。   来齐总家这么久,我总算听到她放音乐了。呵,多么柔情又甜美的倾诉。多少年了,忙于生计,我都没闲适的心情来听这些音乐了。我怀念起音乐老师来,怀念我们一起有过的青春岁月。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音乐老师用她也发音不准的意大利语天天教我唱普契尼这段最著名的咏叹调,好像就在昨夜梦中。我心潮起伏,难以抑制,想走出去和齐总一起分享、倾诉,我也热爱音乐,我也热爱天底下所有美好的事物。   走进客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齐总,她边弹着钢琴边唱着。那些优美的声音和旋律竟然是从她的嗓子里,手指间流淌出的。她是那么专注,仪态高贵,神情端庄,像圣母一样圣洁无比。那一刻,我心中的惊撼真是无与伦比。   齐总停下来,笑着说,气有点上不来,老了。   我魂魄俱散,说,怎么会是您在唱,我都不敢相信。   齐总怔了一下,我的炽热把她的眼睛烤亮了,问,你也喜欢音乐?   我拼命点头,说,我最喜欢这首《人们叫我咪咪》。   齐总很是惊讶,说,你也会唱?   我拼命点头。   齐总弹起了钢琴。我跟着唱起来。不知辗转了多少人的口,最后从我的嘴里出来的意大利语听起来是什么感觉,我有些羞怯。   齐总眼里充满了惊奇,她认真为我弹琴的态度鼓舞了我,我渐渐心无杂念,跟着就声情并茂了。   一切变得是那么美好和谐。   如果我不是穷人就好了,就不会对她有企图,就不会失落,也不会由此心生嫉恨。   如果她不是富人就好了,就不会蔑视我,就不会优越感十足,自以为是站在高处,她其实很孤单很寂寞。   如果我们不是穷人和富人,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遥隔千里、万里的距离,我们一定会相亲相爱,像我和音乐老师一样,如姊妹、如情人、如朋友。人类所有关系中,我最痛恨主仆。   心中涌起的对她、对生命的滚滚爱恋霎时淹没了我。   一曲终了,我俩同时问出。   你从哪儿学来的?   您是干什么的?   相视而笑。我的内心充满了甜蜜。而她,我想也应该是。人和人在瞬间产生情感的时候,是会忘记彼此间种种差异和差距的。   我说,我读幼师时,音乐老师教我的,她非常热爱音乐,曾有一次差点参加了青年歌手大奖赛,现在年龄大了,我热爱她,您呢,您怎么唱得这么好,在厨房里,我还以为您在放碟。   齐总说,我以前就是歌舞团唱歌的。   真的?我真是太惊奇了,那为什么没走下去,为什么呀?   齐总淡淡一笑,说,唱歌养不活我呀。   不可能,您看,现在那些明星挣多少钱呵!   齐总不屑地说,你想成为明星就能成为明星吗?   我说,为什么不能,您那么美丽,嗓子又那么好,为什么不能?   齐总说,你太幼稚了,你只看到明星风光,你看不到她们背后付出的是什么。   我对这个话题太感兴趣了,叫嚷道,是什么呀,难道美丽和天赋还不够?   齐总说,美丽又有天赋的人多着呢,凭什么你会成名,卡拉OK厅里随便抓一个出来都比那敏、孙喜唱得好,为什么成名的是她们而不是她们。   我说,我还想我女儿以后走这条路呢,我女儿长得特别漂亮。   齐总说,漂亮倒是个好条件,可是光凭这一点怎么够,还得有人推她。   我急着说,我呀,我可以为她做我能做的一切,让她踩着我的肩膀上去。   齐总说,你能为她做什么,就这样当保姆挣这俩钱儿,你只想到你能做的,你想到过有好多你根本就不能做,光你的力量就想把你女儿推出来,不是我的打击你,趁早死心吧。   我有些激动,叫嚷道,为什么不能,我明年就给她买钢琴,我的音乐老师会尽心尽力教她,我们一起培养她,她那么漂亮,就算不搞音乐,从事演艺行业当明星也行。   齐总说,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一个家庭没有庞大的经济基础,最好不要让孩子走这条路,就算你教会了她音乐技能,在她成名之前,几乎是无底洞。最简单的,她不可能不参加演出吧,每一次演出的行头都是几千、几万,你出得了么,要不她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就算你扛起了,不是我说你,得有圈子里的人推她,这就是各人的运气和造化了,演艺圈是最势利、最脏乱的圈子,什么交易都有,有才华的人多着呢,北京郊区几十万来自全国各地的美女,天天等着陪导演睡觉,她们都是为艺术可以奉献所有的人,可最终有几个人走得出来,走不出来的你去看看,她们是怎么生活的,可能比你还不如,你多少还可以住在这种豪宅里。   我想起俞小姐来了,她那么美丽却委身于一个我都看不起的男人,难道这就是为梦想付出的代价。我倒是从来没想到过这些问题,这潭水究竟有多深。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我只看到了成功的艺人,从未看到过失败的艺人会是什么样子。可我仍旧不甘心,有点愈挫愈勇的味道,辩解道,那您说哪一个圈子里,想成功的女人不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就自己,我的女儿走到哪一步,有什么付出,我都能接受?   齐总很惊讶地停住了,想了一下说,也就是说,无论你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你都接受?   我说,对,我爱她,无论她怎么样,我都爱她。   齐总说,得,那就做吧,或许她走得出来,我那圈儿里还有两个朋友,也许可以帮你。   这句话让我对她产生的好感和渴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这不就是我来北京当保姆最大的企图么。此时此刻,我下定决心呆在她家了,不管受多少委屈。   26   昨天和齐总聊天聊得很晚。未来在我面前变得如此开阔明朗,我为我的好运气兴奋不已。吃不着肉算什么,少得一个红包算什么,比起我女儿的前途来这些都是渣渣。我决定在齐总家干下去,至于干多久,我也迷茫了。干着再说吧,我自己没本事,挣不来地位,挣不了大钱,我给女儿修一段好缘分难道还不行吗?   一整夜,我就这么兴奋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刚迷迷糊糊有了梦境,闹铃就响了。虽然齐总说了今天起晚点,我还是习惯性地爬了起来,把活儿干了,齐总走了我再补补。   我去厨房准备早点。燕窝吃完了,我从瓶里取出两块,用水泡了,等中午发开了再蒸。又熬了粥,和面,等着烙饼。一下想起雯雯走了,陶总今天会不会过来。雯雯在家时,他虽然也过来,却总有所顾忌,放不开。我有个预感,他今天会来。多舀了些面。同样是干活儿,今天的心情很不一样了。昨天之前我还充满了敌意,这会儿却变得愉快又周到了。   齐总起得也不晚,她说一到时间醒了就睡不着了。她问我吃什么。我怎么感觉到那种神情和口气有点像娇娇,又有点像张胜华,是一直都这样,还是我的心情有所不同?我像是对娇娇那样对她说,您爱吃的葱花饼和大麦粥,快去洗吧。这种语气营造出的气氛让齐总很是受用,她慵懒又有点腻歪地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我的感觉没出错吧,电话铃响了,肯定是陶先生。   果然齐总出来说她洗澡,呆会儿陶先生来了我去给他开门。想起陶先生憨憨蠢蠢,想勾搭我的样儿,我就乐。那一次触了一鼻子灰之后对我就更是指手画脚,不是让我给他刷鞋,就是让我给他把衣领熨出形来。得,让你神,只要骚扰不到我,我就把我份内的活儿给干好,这难不着我。   烙好两张饼的时候,门铃就响了。伴随着浓烈的灭害灵气味,陶先生进来了。我向他问好。陶先生边脱鞋边大着嗓门说,呆会儿把我这条裤子给洗了,你看,这儿有一大块油渍。边说边指给我看。   我心里骂道,你家保姆干吗去了。却顺从地答应道,好的。   陶先生又说,这会儿就洗,甩干之后熨出来,我穿走。   我心里一紧,他得在这儿呆多久呢,说,干不了吧?   陶先生说,熨干呀。   我靠,他真想得出来。答应道,好的。心里却想,难道齐总家就没有一条他的裤子?这男人可真有心眼,从家里出来穿什么,回去还穿什么回去,不让老婆起疑心,说明他还是很看重家中老婆。我从没看到他在这里过过夜,不管怎么玩儿,家是要回的,这男人比我遇到的其它有钱男人聪明,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蠢。也不像齐总所说的只在乎她。   齐总洗了澡出来,松松垮垮套了件浴袍,腰带很随意地带了一下,胸部的风景半遮半掩、时隐时现,煞是诱人,问陶先生吃了吗?陶先生说,还没呢,都有些什么呀?   齐总说,饼,林阿姨烙的饼真不错。   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要不我又要弄来没得吃了。我迅速地把早点和水果端出来。两人边吃边赞赏我饼烙得软。我得先把陶先生的裤子给洗出来。   裤子洗出来扔进洗衣机甩着的时候,两人吃完了,按程序进了卧室,关门。我这才去把剩的面烙了饼,自己吃了,收拾了。雯雯昨儿走了,我得去把她的床单被子换下来洗。   雯雯的卧室和齐总的卧室只一墙之隔。墙那边传来了一阵阵激动人心的声音,极度快感。我呼吸都停止了,紧张又兴奋莫名,全身每根毛发和神经都立了起来,我甚至能看到他们此时的形态和神情。   真不知道上两次她们约会时是不是也这么尽兴,雯雯听到过吗。我一下想起有次给雯雯整理床被时,在她的枕头底下看到一本小册子,叫《我的第一次》,是教女孩所有的第一次,包括第一次做爱。   只听到陶先生怪叫一声,像是冲向了终点,那边瞬间安静下来。   我放下手中的活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齐总一个人出来了,轻轻地带上卧室门,走过来对正在擦吧台的我说,我先上公司了,陶先生还在睡,你把他的裤子弄干,呆会儿他要穿。   我说,好的。送她出门。又说,早点回来,我给您拌凉皮。   齐总顺从地答应着,哎。出去了。   插了门,我才重新去雯雯屋里取床单。墙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估计陶先生睡着了。我把他的裤子从洗衣机里拿出来,又塞进才换下的床单。陶先生的裤子已甩得半干了,这时熨还熨不干,得先用吹风机,就是用吹头发的那东西烘干一些才熨,我很有经验,很快就搞掂。   外面的活儿基本干完时,已快中午了。陶先生起来了,拉开门叫道,齐文英。连喊了两遍。   我忙走过去说,齐总早走了。   陶先生问,什么时候走的?   我说,刚才出来就走了。才发现他又只穿了一件紧身内衣跟我说话,很是讨厌。   陶先生说,给我泡杯茶。   我说,好的。   陶先生刚来时我就为他泡了茶,这会儿去倒掉凉的,续了热水端来。卧室的门开着,我站在外面说,陶先生,茶泡好了,您来接一下吧。   陶先生大大咧咧地说,你端进来吧。   我能感受到他是躺在床上说话的,很不情愿,说,我进来不方便,还是请您来接一下吧,再不搁外面了。   陶先生说,没事,端进来。   门外没有搁杯子的地方,我真是进退两难,还在犹豫着,陶先生又在催我端进去。   这架势不给他端进去好像不可能,只要不让他觉得有机可乘就好了。我大大方方走进去,陶先生果然躺在床上玩儿他的手机。我把茶放在梳妆台上,欲退出。陶先生说,约定的约怎么拼?我快速地说,英文字母Y-U-E。见我要走,陶先生说,你等一下,哪个是Y。我说拼音是y-u-e。陶先生又说,你等一下,yue。边说边拼,又说,怎么拼的,你过来拼给我看,你过来呀。   我当然不会靠近他,说,您把手机放在柜子上,我给您拼。   陶先生只好把机子放在床头柜上,我走过去迅速拿了起来,退后一步,很快给他把约字拼出,说,写上了。将手机放回原地,也不待他再说出什么,急急走出门去,把卧室门也带上了。   看吧,我的判断基本准确,只要我立场坚定,一个巴掌肯定拍不响。此时此刻我对齐总是那么敬重,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个男人来破坏我们才建立起的美好感情、败坏我的名节?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千万不能干。   正暗自得意着,身后门又开了。陶先生探出身来说,你急什么,我的裤子熨好没有。   我说,熨好了。   陶先生说,给我拿来。   我把裤子给他拿来。这回他没躺回到床上。我递给他。陶先生接过,说,看把你吓得,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一听,想笑,忙忍住,不接他话,转身走了。   陶先生在里面捣鼓了一会儿,就衣冠楚楚地出来了。我迎上去,说,陶先生不在这儿吃饭了?   陶先生说,不吃了。   我等他穿好鞋,为他打开门说,陶先生走好。   陶先生走到门口,临出门时,回过身来,瞪着眼睛对我说,我还能把你吃了?目光和语气不无挑逗。   我忙将眼睛移开,忍住不做表情。待他走出,才轻轻关了门,插上。转身开心地笑起来。看起来那么凶,纸老虎一第8节   27   挺过了新雇主家最难熬的第一个月,总算迎来了第一次领工资的日子。这说明我和新雇主彼此磨合,渐渐适应了。其实不仅仅如此,这几天我和齐总的感情急剧升温。我全心全意体贴她、照料她、陪伴她。她亦对我关爱有加,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甚至会向我发一些嗲。我们一唱一和,她开心,我也更觉如鱼得水。   我一点也不担心她不发工资给我。尽管一早她提都没提发工资这事就出去了,但我坚信她今天一定会发工资给我的。就算她忘了,我只稍一提醒,她一定会记起。   才想着,门铃就响了。多半是陶先生,这两天几乎天天过来,说是睡午觉休息一会儿,可我要步步谨防。他来这儿睡午觉的习惯,是以前就这样,还是因为我来了,我心里琢磨着。既来之,则安之。但要是齐总感觉到了,她会怎么想,不过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怕什么!   从猫眼望去,却是齐总站在外面,我很意外。齐总的生活和工作都比较有规律,一般中途是不会回来的,是不是这两天陶先生过来,引起她的注意了,正好这会儿陶先生又没和她在一起。来不及多想,我忙把门打开,迎她进来,笑问道,怎么这么早?   齐总说,公司里没事儿了,下午五点我约了美容师做美容。   是这样,我又问,吃了午饭没有,我刚干完活儿,正要做午饭。   齐总换了鞋说,还没呢。   我说,正好,我这就去做。   齐总说,你来我们家都一个月了?   我心里一喜,知道她什么意思,说,是呀,时间过得可真快。   齐总说,今天该给你结工资了。   我没猜错吧。却说,也不着急。   齐总说,你不着急,可到时间了我也该结给你呀。   我突然好感动。为了报答,也为了讨好,忙说,您哪天陪我去买衣服吧,我正想买一些衣服,又不知哪儿有合适的。   齐总来了兴趣,说,再不这会儿没事,我带你去。   我说,真的,那先吃饭,我先做饭,有饺子,很快的。   齐总边数钱给我边说,那也行。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十二张红彤彤的钞票,快活不已。买了衣服,就把剩下的存上。其实在一个雇主家适应了,好好干下去,不东换西换的,钱不知不觉就攒起来了。幸好当初没意气用事。这不都过来了,而且现在状况那么好。   冰箱里有我没事时包来冻着的饺子,正好也没剩饭了,我原打算下一点挂面来吃的,齐总回来了,我就跟着她一起吃饺子。很快煮好了,端上。   齐总说,我带你去星光金街看看,那里全是假冒名牌,做得很像呢,我公司的小女孩常去那些地方,淘到不少好东西。   我说,好的,买一件衣服,买一条裤子,您说买什么裤,休闲裤还是牛仔裤。   齐总咬了一口饺子,说,去看看再说,你还不吃呀。   我说,这就去吃。   齐总说,出来和我一起吃吧,好说话。   我刚要响应,一下想起我们之间的距离来,怕她一时兴起,有所不妥,说,我还是在里面吃吧。   齐总说,没事,出来吃,以后跟我一起吃,家里就我们俩,又没别人。   我简直是受宠若惊。想想也是,一个人多寂寞呵,屋里就我们俩女人,还各在一边。两人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彼此愉悦,怎么不好。人世间所有令人讨厌的狗屁距离都是人自己设置的,除了增加寂寞与隔阂,还能怎么。我还是很谨慎,说,家里来了其它人,我还回厨房去吃。   齐总说,行。   我去把我的饺子端出来,和齐总边说话边吃,我们俩都非常开心。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出了门,上了宝马车。我对宝马那种诚惶诚恐的感觉渐渐没有了,已经能很熟练自如地关上门,系好安全带。   一路上,齐总给我讲述着她和陶先生的故事。陶先生是个重感情的人,年轻时讲义气,为朋友蹲了两年监狱。出来后做小工、大厨,什么时候活儿都干过,吃过不少苦。后来和齐总遇着了,两人白手起家。那时移动通讯在中国才兴起,他们很容易就赚到了钱。在赚钱的过程中,他们合作愉快又默契,且彼此信任,九年了。齐总说她跟着陶先生已经九年了。   我说,可是陶先生为什么不离婚和您在一起呢?   齐总说,我从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我的脾气不好,他也是个火暴性格,真在一起了也许早就彼此厌倦了,这样还好些,他还知道珍惜,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齐总轻叹一声又说,我不像现在这样又能怎样,找个没钱的男人吧,我得养他,有钱的男人又都有家有业。   原来她是明白的。何不如此,一开始,就连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是没钱的女人好,随便找个人嫁了依靠着,爱情生活都有了着落。有钱的女人想要再婚都难,还得考虑财产问题,那可不是一两句话、一两个条文说得清的。所以她才和陶先生那样的男人在一起。她对陶先生如此一往情深,可陶先生却趁她不在时勾搭她的保姆。齐总外表那么强大,情感生活却如此不堪。我比她好多了,只是缺少点钱罢了,也许还只是暂时的。而她呢,除了钱还有什么,一个女儿又是那样儿。我开始为她的老来担忧,陶先生老了倒有人陪着,可谁来陪齐总,到那时陶先生还想得起齐总来吗?我好像看到晚年的齐总一个人孤独地、无依无靠地生活在那个大房子里,心隐隐在痛。   我说,那您老了怎么办,还一个人吗?   齐总说,老了我就去海边买一幢房子自己呆着,温暖的时候四处旅游。   我说,可是谁来陪您呢?   齐总说,要谁来陪,一个人不是很好吗?   我有些心疼,说,不好。   齐总说,那怎么着?   我说,您怎么没想着拴住陶先生呢?   齐总说,怎么拴得住,顺其自然罢,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守不住。   我说,太消极了,安慰自己罢了,您想没想过跟陶先生要个孩子?   齐总回过头看我一眼,说,怎么可能,都这年纪了。   我说,怎么不可能,在我们那小地儿倒是少见,可在北京,我到的好几个家庭,都是四十多岁才要孩子,去年在张太太家,张太太四十四的时候和一个美国人二婚,生了第二个孩子,您现在也没到四十四呀。   齐总说,怎么可能呀,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说,怎么不想想呢,您和陶先生之间要是没什么牵挂,能维持多久,您有把握吗?要是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又不愁养不起,北京有钱人家里大多有两个孩子。   齐总说,是吗?   我说,怎么不是,我到过的人家里都是这样的。   齐总脸上有些羞涩,说,那得多麻烦呵。   我说,又不要您带,保姆带呀,和陶先生生个孩子吧,我来给您带,这样您老了我就不用为您担心了。   齐总一点都没怀疑我的真诚,此时此刻我确确实实是这样担忧着。她有点兴奋,说,陶先生不会答应的。   我说,干吗要他答应,您不让他知道,等有了的时候,他知道了,您说您自己想要,不要他承担任何责任,他也拿您没办法,但等孩子长大了,他怎么会不管呢,况且既成事实,她老婆上吊也无济于事,只好把两只眼睛都闭了,本来你们感情就不错,这样您和陶先生就永远地联系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了。   齐总说,那他不把我给掐死。我们俩好像都看到了陶先生手足无措的情形,一起哈哈大笑起来。齐总的开心和得意掩都掩饰不住,笑了一会儿她又说,他这人其实挺好的,看起来很凶,心眼蛮好。   我说,我也发现,其实我觉得他比您还细心一些,可他怎么就长那样儿呢,还留那种发型,跟黑社会一样。   齐总说,有什么办法,生成那样儿了,有一次去接雯雯,把雯雯班上的男同学都吓着了,其实在公司里处熟了,下面的人都不怕他,怕我,他好说话,每次公司裁人,我说让谁走就谁走,通知之后,他们连我面也见不着。他不行,心软,现在公司里好些人都该走了,他拉不下脸来,都是熟人介绍来的,什么活儿也干不了,就这么养着,这两年公司效益没往年好,可还白养着好些人,我看着都头痛,要不是因为他,我早把他们都开了。   我说,您不一样可以开他们吗?   齐总说,我总得给他一些面子,为这些人,我们都争了好几回了,有什么办法,由他去吧,他人缘挺好,朋友多,这方面比我强。   说着话,我们就到了星光金街,才下车,齐总就被一幢快封顶的大楼吸引住了。齐总说,我在网上看到这大厦来着,没想到修得这么快,这儿位置可真好。   我顺便答她的话,回去查查不就知道了。走进星光金街时,齐总还在不停张望。   逛了一会儿,齐总给我介绍了一件外衣,说是赛特的真品得两千多呢,简直做得一模一样,让我试试,很好看,才两百八,我掏钱买了,又去买了条牛仔裤,试了之后想买,懒得脱来换去,就穿上了。齐总说,这回还差不多,不像是外地人了,这些衣服都不贵。   虽然钱花了叫人心疼,可是有新衣服穿总是让天下女人高兴,我也不例外。心疼的感觉少了些。钱嘛,总会挣到的,也不要太苛刻自己。   从星光金街出来,齐总停下来看那幢快修建好的大楼,边看边说,嗯,这儿位置真好,回去看看什么大厦来着。   我指着那边挂着的横幅说,那儿不是电话号码吗?   齐总也看到了,拿手机记下来,还说,这儿位置太好了,我早就看好了。边说边拨通了电话,问什么时候开盘。挂了电话,齐总很兴奋,给我说,已经开盘了,我要来买,这儿位置太好了。   我说,您已经有那么大的房子,还买来干吗,就您和雯雯,住得了吗?   齐总说,人家说的挣了钱要花,花了才进得来,前几年和陶我们俩买房子又买车,生意想都想不到的好,这两年什么都买齐了,不花钱,生意也不好了。   我说,真的呀?   齐总说,那不是嘛,买了租出去,我还有一处房,在丽都附近,现一个德国人住着,那些老外习惯真好,租了房都很爱护,你什么时候去看,跟刚搬去一样。   我又受了重创,调侃道,真是有钱人呵,我们俩一起逛街,我买衣服,您买房产。   齐总听了不无得意,呵呵地笑着安慰我说,叫您女儿快长大,将来也给你在北京买房。   我心里有点酸,那得什么时候呵。得,别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事了,又把自己弄来不开心,买了新衣服就高高兴兴的呗。   28   齐总把我送回家,自己要上美容院。我问她给她准备晚饭吗。她说,不了,美容院里有点心,随便吃一点,不饿。   我自己弄来吃了,刚收拾完厨房,要去为齐总铺床,门铃响了。肯定不会是齐总,齐总这会儿在美容院。不是齐总,那就是陶先生了。   陶先生走进屋来。我说,齐总不在,她上美容院了。   陶先生说,我知道。   知道,那你来干吗?心里想着,问出的却是,陶先生吃了吗,给您做点什么?   陶先生说,不吃,我来拿点东西,边说边换了鞋往里走。   这两天陶先生每天都要过来一趟,像是习惯了。今儿个中午没来,晚了还来。说是拿东西。他的心思我早看得透透彻彻,不信呆会儿你看,他保准什么都没拿就走。什么东西急着这会儿来拿呵,明儿个齐总带给他不行吗。齐总对他那么一往情深,我更是要离他远点。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更不可欺。老板的女人动不得,老板的男人更不能动。我没那么多高贵的品性,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人在江湖漂,这点义气还是要讲的,我决定不和他多说话,他爱干吗干吗。我也不去齐总的卧室忙活儿,回自己的屋里。    陶先生上了齐总的卧室一趟,几分钟之后过来了。我知道他不会走的,他又磨磨叽叽找话跟我说。这不,他说,把电脑给我打开,我看点东西。   我说,我不会弄电脑。   陶先生说,电脑都不会呀,过来,看着,这儿是开关,一按就开了。   我说,知道了。趁他让开的空隙溜了出来。   我打开电视看了一小会儿。陶先生又叫我,林阿姨过来。   我走过去。他老远就说,中华网怎么拼?   我说,zh-ong中,h-u-a华,w-ang网。   他说,你来你来,帮我敲进去。   我说,我不会。   陶先生说,你就把这几个字给我拼在电脑上,跟在手机上写是一样的。   我只好走到电脑前,不太熟练,用拼音写几个字倒还是可以。我在键盘上找了半天,zh-ong,把"中"写出来了。   陶先生说,坐下呀,坐下敲。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效果,等我坐在齐总的大班椅上,他好趁机凑过来把我包围在里边。死了心吧。我站着不吱声,也不做表情,认认真真把几个拼音找出来,就写出中华网来了。我说,好了。绕开他走了。   没坐一会儿,陶先生又叫我。我老远问他,什么事儿?   陶先生笑着说,你过来嘛。   他能安什么好心,又找出什么花样儿来了吧,我有点不耐烦了,拖拉着走过去。   陶先生神秘兮兮地说,嘿,你来看,你快来看。   我说,什么呀?   他说,你看嘛。   我走到电脑旁一看,屏幕上一个大美女一丝不挂,我又惊奇又好笑,忍不住恨了陶先生一眼,说,搞什么呀?   陶先生一脸坏笑,很是得意,说,看吧,后面还有呢。   我靠!我说,您自己慢慢享用吧,想走,却发现陶先生挡在前面,没地儿可走。狗家伙,连路都挡上了。男人你别怕,越怕,他还越来劲儿了。我索性站住了,说,您就别想勾搭我了,您勾搭不了的。   陶先生没想到我那么直白就把话给说破了,他的神情很好笑,像是个撒谎的孩子被大人拿住了,又想承认,又想抵赖,有点不相信,说,为什么?   这个游戏我不想玩儿,懒得跟他纠缠,说,您也不想想,我在齐总手下,仰仗齐总给口饭吃,我会和您搞在一起吗?   陶先生真是性情中人,有点急了,冲口说道,关她齐文英什么事,她能怎么样?   我没估计错吧,陶先生和齐总的感情不是对等的。我说,怎么不关她的事呵,我和谁勾搭都成,就是不能和您勾搭,齐总会生气的,齐总生气了,我就没饭吃。   陶先生还有不甘,说,她怎么会知道的,知道了也管不了呀。   我说,您还是死了心吧,在我心目中,她比您重要,我还是当好你们的仆人,伺候好你们俩。   陶先生一时语塞,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看他窘迫的样子,我忍不住想笑。话说开了,反倒轻松了,不用装模作样了。我说,让我过去吧。   陶先生可能觉得哪儿不对,可又想不起来,摇着头说着,唉,你这人。下意识让开了。   我走过去,临出门时又回过头,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您还是早点走吧,我还得开窗户透气呢,要不呆会儿她回来了,闻着您身上的气味,又得东想西想了。   陶先生说,我身上有气味,什么味呀。说着张开手嗅了嗅。   我说,呀,您自己不知道吗,您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方圆百米都知道您来了。   陶先生半信半疑地说,会吗?   我说,真的,我不骗您。   陶先生像是真的相信了。说,那我走了,你打开窗户透透气,别跟她说我来过。   我说,知道了,您放心吧。   陶先生关了电脑,果然什么都没拿就走了。我忙四下打开窗户,还不放心,又把空调的风开得大大的。这才去为齐总铺床。   落地钟刚敲九点,我正好把窗户关上,齐总回来了。我忙迎上去帮她拿鞋换衣,问她还吃点吗?   齐总埋怨我说,还说吃呢,又长肉了,刚才在美容院里一称,长了两斤,不行,得减肥了,明天我们去打羽毛球,你会吗?我说会。她又说,我办了卡,好久没去了,呆会儿你打个电话约一下,卡在书房里。   我说,好的。又讨好卖乖道,您胖了证明我工作是做到位了,您自己挡不住诱惑可不要赖我呵。   齐总说,赖你就赖你,你每天做那么多好吃的,谁能挡得住?   我说,好吧,那我天天给您熬粥,拌凉菜。   齐总说,对,就这样。   我不禁有些后悔。她要是认真了,我可就惨了。   齐总换了家居服,说想玩两圈。我关了电视跟她上书房,书房里窗户还开着,齐总说,怎么还开着窗户。   我说,刚打开,透透气儿。   书房也是我的房间,齐总没多说什么,让我关了窗户。看来陶先生留下的气味全吹走了,她一点都没发现。我心里踏实了第9节   29   齐总在看我递给她的电话单子。是这样的,昨天我去交了电话费,九十九元七角。齐总一看收据就露出了怀疑的神情,叫我明天打一个单子出来。当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是九百九,只是九十九元七角,还要打单子。张太太家每个月一两千块的电话费也没说打单子呀。既然她叫我打单子出来,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想看看我打了多少。我能打多少,就算九十九都是我打的,又怎么样。在北京的有钱人家做高级保姆,难道我要为给家里打几十块钱的电话感到不安。   我去打单子。物业很不耐烦地说,几十块钱也要打话单,你是业主吗?   他料定了我不是业主,才那么大大咧咧。我小声地说,不是。   物业说,拿业主身份证来。   我赔着小心说,我是她们家保姆,业主这会儿不在,叫我来要话单的,麻烦您打给我吧,下次我一定记着拿身份证来。   物业还想为难我,旁边一女物业说,打给她吧。又对我说,下回记着拿身份证来。   我忙说,好的好的。   哪知电话号码一输入,男物业叫起来,是齐文英呀,物业费一直没交。这时,女物业转过来对我说,请你叫齐小姐来交物业费,拖了很久了。   像是我欠了人家的物业费,被催着,我感到极没面子。正好这时一个女士进来了,说是下个星期要去香港,得半年,提前把物业费交了。两人把我放下,立即去应答女士,笑容和语言极其恭谦,哪像是说齐总的样子。要不是还没拿着话单,我早就出去了。女士交了物业费,很优雅地走了。女物业感叹道,多好的业主呵,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拿了话单,女物业还不忘提醒我一定记着叫齐总来交物业费。   我把话单拿回家,用笔把自己打的电话给划出来,合计了一下,十七元四角,我把十七元四角写在了话单上。齐总回来了,我把话单给她。   齐总看得很认真。我试探着说,我打了十七元四角,我给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齐总竟然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一种态度。我忙去自己的包里掏出十八元钱来给她。她还不说话。我很会来事儿,说,放在您梳妆台上了。齐总竟然没一句推辞,连假装都不假装。我的心是平和的,能容忍穷朋友跟我斤斤计较,怎么就不能容忍富朋友跟我斤斤计较。我若无其事地说,洗手吧,吃饭了,有您爱吃的姜汁菠菜。   我现在和齐总一起吃饭了。我的表现让她愉快,她心情非常好,主动跟我讲一个故事。说,我有一个香港朋友,家里非常有钱,有一次她外出没开车,打的,到了目的地,付钱给司机,司机没一块钱找她,她就在车里等,好一会儿,才等着出租车司机的伙伴过来把一块钱找给她。   我刚把菜送进嘴里,嚼了一下就嚼出味道了,说,应该,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这是原则问题,您平时带我出去吃顿饭也不止这点钱呵。   齐总的笑容更轻松了。她把她的原则很委婉地传达给了我,并且被我全盘接受,我确实是全盘接受了,因为我理解她。想一想,若是她的下属每拿一张报账单让她签就签,她怎么管理公司财务。恰恰是在审理公司财务时她习惯了一丝不苟,所以她容忍不了别人占她便宜,因为从来就没人给过她便宜。我的角色意识更浓了,不管和主人处得多好,我都要记着,不要妄想着去突破,主就是主,仆就是仆。我说,走了几个地方,您这个小区还可以,到处都弄得像模像样。   齐总说,嗨,也就那样。   我说,把物业费交了吧。   齐总有些不自在,想说些什么。我忙抢过话头说,您是干大事情的人,过日子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交给我去做吧,免得人家误会了,您呀,就是不会过日子。   说一个像齐总这样的女人不会过日子就像说一个男人的脚臭一样,不伤大雅,反倒有些不拘小节的洒脱。齐总想说的话被堵住了,她改了口,哎,我说你这嘴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会说话,当保姆真是太委屈你了。   她不可能不去交物业费了吧。说是交给我去做,也就只是说说。她怎么会把几万块钱交给我,我才来她家多久。我随时都提醒自己,记住角色。齐总说,得,瞧你得意样儿,去把账单拿来我看看,有多少,明天我出去的时候你再跟我说一下。   我忙去把账单给她拿过来。   30   活儿干完了,屋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在屋里晃来晃去。想张胜华了,想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又是关机。才来北京那会儿,我只要在这边想他了,电话一接上,他准在那边想我。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是隔着千里万里,我们都灵犀相通。可是,这会儿我这样想他,他却关机。   也怪我。开始人家张胜华天天都要给我打电话的,有时半夜还打我手机。每次都聊得难舍难分。后来我叫他别打给我了,我打过去。北京移动出奇的贵,座机却十分便宜。我也想为他省俩钱。张胜华说,钱算什么,就为省俩钱,你就不要我想你了。我答应着,还是强调你别打我打。时间长了,他真的就习惯了。后来就一直是我打电话回去。来北京第一个月奇高的电话费时常提醒我长话短说,简明扼要。于是,我们慢慢简省到只说娇娇,只说注意照顾好自己。那种一泡就几十分钟、一个小时的情形基本没有了。乍一回头,才感觉和张胜华疏远了。我有些淡淡的失落。张胜华在干吗呢?至少一个星期,我没和他说上话了。他怎么会关机呢?今天我一定要把电话打通,缠着他聊,聊很久很久,像从前一样。   可是我一直打电话,一直都没打通。好不容易,娇娇放学了。我打到奶奶家,娇娇说爸爸好多天都没过来了,她的零用钱都用完了。我问她没给爸爸打电话吗。娇娇说,老关机,奶奶还问爸爸打电话回来没有。我安慰了娇娇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我走后,张胜华就回他妈家吃饭。虽然有时和朋友一起在外吃,可每天,至少隔天,都得回家一趟,最差也要打个电话回去的。他什么时候学会不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回去了。那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呀?真是太奇怪了。   31   张胜华的电话终于打通了,那一刻,我分外激动,叫嚷道,你干吗去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一直关机呀?   张胜华说,是吗,你找我干啥?   我的天,这是他问出的话吗,他一定是昏头了,居然问我找他干啥?我说,你说我找你干啥?   张胜华说,哎,又没啥事儿,浪费钱。   我说,节约钱就不打电话了吗,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张胜华好像反应很迟钝,我的语气再怎么急,他都不紧不慢的,想半天,才懒懒地说出,没干啥,就那样儿。   我说,那为什么关机?   他说,电话费太高了。   我说,你怎么不回你妈家?   他又想了一会儿似的说,都和朋友在一起。   我说,和谁?   他说,就是那些朋友嘛。   我说,哪些朋友?   张胜华有些不耐烦了,说,还能是哪些朋友,就是那些朋友嘛,好了,没什么事我挂了,你给娇娇打呵。   不等我再说什么,电话就挂了。我的心堵得慌,又拨过去。张胜华说,你钱多呀,不怕浪费电话费。   我说,我就钱多,我就浪费电话费,怎么着?   张胜华有些无可奈何,说,那好,你说,有什么话你说嘛,我听。   我一下真找不着话说了,说什么呢,我说,娇娇这两天好吗?   他说,好好的。   我说,爸妈呢?   他说,也好。   我说,你呢?   他说,不是好好的吗?   我说,你怎么不回家?   他说,没有呵,就这几天,和朋友在一起。   他完全是完成任务,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机械又死板,我自己都觉没趣。好像天天都问这些问题,竟找不到更多的话来说,只好说,你还是每天回去打一头。   张胜华说,嗯。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说,挂了。   他说,嗯。   电话挂了。哪儿不对,想了半天,再打过去,关机了。以前只有一种情形张胜华会关机,就是他打牌的时候。接电话是赌博的大忌。上次我给张二娃打个电话,害得他打一百的麻将输了四千多。所以我尽量不在打牌时间打电话给爱打牌的人。可总觉哪儿没对头,感觉不像从前。也怪我,光为了省钱,不准人家打电话给我,弄得现在我们连情话都不会说了。晚上我还要给他打。我得把话想好,他急我不急,稳起,慢慢营造出气氛,让他对我说情话。不光今天,以后一定要记着,至少隔天打一次。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一千二,就拿一百块钱交电话费又怎么着,隔得天远地远的,花点钱打电话,彼此慰藉都不行吗,我得把这当成事儿来做。   没活儿干了,我拿了本过期杂志来翻。翻着翻着睡着了,落地钟把我敲醒时,屋子里还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我懒着不想起来,起来也没事儿,便又睡过去了,直到门铃响起。   32   陶先生来了。新理了发,神采奕奕,进门就说,今天做回锅肉。   有一天,陶先生不经意地发现,我做的回锅肉真是太地道、太专业了,他竟吃了五碗米饭。他说他好久就没吃过那么多米饭了,又说我的米饭也煮得好,不软不硬。从那以后,每个星期他至少要来吃一顿我炒的回锅肉。我非常欢迎陶先生来吃回锅肉,因为他一来,我就有猪肉吃了,我就可以大胆又大方地给齐总说,再买一点猪肉,一定要五花肉,那种三层瘦肉的五花肉。   陶先生吃完饭,呆一会儿就走了。我收拾完,跟齐总打麻将。心里老惦记着给张胜华打电话。可拨了一晚上的电话都没拨通,始终是关机。齐总说,该不会你老公有别的女人了。   我想都不想说,怎么会呢,我老公不是那种人,我们挺好的,他可能在打牌,只有打牌他才会关机,我压根就不相信张胜华会因为其它的原因关机。我发短信给他,叫他给我回电话,什么时候都行。   和齐总聊着天,时间就过去了。张胜华一直没给我回电话。到半夜,我完完全全睡着了,电话来了。我说,怎么才开机呀?   张胜华说,是呀。   我说,现在几点了?   两点过。   真的。我有点不相信,你怎么这会儿还没睡?   睡不着。   想我了吧?   嗯,不,嗯,是。   给我说点什么呢?我故意等着,让他先说,说那些我想听的话。可是他没说。像是生疏了,有点不适应,欲言又止。我怕冷了场,刚要说你还记得我才来北京那会儿,那边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说出一句话,林瑶,你能给我寄一点钱来吗?   我很惊奇,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   张胜华嗫嚅了半天说,我骑车撞人了。   我吓了一跳,问,真的?   张胜华说,真的,真的。   我说,你把人撞什么样儿了?   他说,在医院躺着呢,哎,你别问了,你寄不寄,不寄就算了。   我有点害怕,试着问,那得要多少钱?   张胜华说,两三千吧。   自从我们厂倒闭以来,张胜华就没跟我要过钱,大多是我管他要。他经常都说,你那几个钱自己攒着用吧。越是这样,我越是很自觉地给娇娇寄生活费。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不容易积攒下七千多块钱,现在他一开口就两三千,怎么会这样。可是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事情都出了,我能不帮他吗,他是我老公呀。我只好说,好吧,明天我给你寄两千,行吧。   张胜华还不放心,再强调,明天早上就寄。   我说,明天早上寄,从农行走,你把账号给我,你呀,小心一点嘛,这个家一点事都经不起的。   34   第二天去给张胜华寄钱。想着两千块钱经他之手一下就成别人的了,心疼死了,我宁肯从身上剜一块肉下来寄给他。两千块钱可以给娇娇买好几根琴键了。钱寄出去,我失落无比。一下想起那人被撞成什么样了,会不会残废了,要不怎么会要那么多钱呵,以后还会不会赖着我们呀。担忧又缠绕上来。   张胜华下午就取到钱了。他对絮絮叨叨的我说,幸好只是撞伤了,没撞死已经是万幸。又说,幸好没把自己撞伤或撞残,不幸中的万幸。不是吗,我也只好这样去想了。这样去想时,果然心没那么疼了。我说,你还是天天过去陪陪娇娇,她说好些天都没看到你了。张胜华说,好,好,你放心。   我打电话过去,娇娇都说爸爸在,或说爸爸刚走。我打给张胜华,他都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我也渐渐平息了。直到十来天后,我又打电话给娇娇。娇娇说,奶奶正生气。   我说,为什么?   娇娇说,爸爸回来问奶奶要钱。   我大吃一惊,问,爸爸问奶奶要钱干什么呀?   娇娇说,爸爸打牌输了。   我的头被重击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奶奶接过电话去,向我控诉到,林瑶,张胜华他太不像话了,跟着张二娃他们天天去打大麻将,钱输完了,又来问我们要,上个月才要了一千块钱去,这会儿才好久点,又来问我要,我和他爸爸又不是开银行的,哪儿来那么多钱给他,我们帮他带着娇娇,他还那么不知好歹,尽给我们惹事儿,你得管管他呀。   我懵了,一下想起我给他寄的两千块钱。我曾问过娇娇爸爸是不是撞人了。娇娇说不知道。我怕他父母担心,他们没提我也就没问。他妈上个月才给了他一千块钱,那我寄给他的两千块钱呢,该不会是,我不敢想,说,妈,十多天前他打电话给我说是骑摩托撞着人了,叫我寄两千块钱给他,是真的吗?   奶奶说,没有呵,我们都不知道,也没听人说呵。   心都要跳出了胸膛,肯定是被他骗了。我太相信他了,因为他好像从来就没对我撒过谎。更可怕的是,收到两千块钱之后,他又输光了。他在干什么,真是太可怕了,我想起张二娃在外面输了钱,被水公司的人跟着,到处找钱的情形。张胜华该不会这样吧。我说,妈,我打电话给他。   电话打过去,一接通,我就激动得难以自制,嚷道,你为什么骗我说撞人了,你把我的两千块钱弄哪儿去了。张胜华被迎头一击,反应不过来,吞吞吐吐,不知怎么回答。他实在不擅于撒谎,我也从来没被他骗过,我太激动了,来不及等他回答,话语又像连珠炮似的过去了,你这骗子,骗了我的钱,输光了又去找你妈要,你一天在干些什么呀,你什么时候养成这种烂德性?   老天知道,我从来就没这么辱骂过张胜华,我真是气疯了。   张胜华对我嚷道,我还你钱,我卖血也会还你的钱。说完啪地把电话挂了。   我再拨,不接。再拨,关机。我靠,气死我了!我无可奈何地把电话扣上。还气喘吁吁的,门铃响了。齐总回来了。   又是一晚心神不宁。一直都在给张胜华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尽管我尽量避开齐总,可齐总还是觉出我不正常,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没有。   齐总说,肯定是你老公出问题了?   我只好跟她说,我老公打牌输了些钱,我打电话给他,让他别去打了。   齐总说,你们那儿的人都打牌吗?   我说,是呀,我们那儿的人天天都要打麻将。   她问,你老公输了多少钱?   我说,几千块吧。   齐总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多少呢,几千块钱就急成这样?   我说,几千块钱对您来说当然不是事儿了,可对我说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想想也是呵,我不过给张胜华寄了两千块钱,就发那么大脾气。以前我手气不好的时候不也一样输过很多钱吗?张胜华拿钱给钱的时候,哪次骂过我,只是劝我手气不好就在家歇着,他去帮我打回来。我也是,对他发那么大的火,一发火就容易把人往反方向逼。我要是对他说输了就输了,千万别去捞了,说不定他还会听我的。我要是彻底跟他搞翻了,他任起性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哪一个输急了的人不是一味心思,不管不顾地急着去捞稍,结果却愈陷愈深的。赌博更是需要心平气和,急躁不得。不在这一会儿,过了手气总有好转的时候,或许还打得回来。打不回来知道痛了,不打也是好事。关键时刻我怎么就不知道该那样去做呢?主要是我太生气了,钱是一回事,他还骗我。可他骗我还不是怕我生气着急吗,要不是逼急了,他宁肯给朋友借钱,也不会管我要。他找我要钱的时候,肯定也是想着一捞回来就还我的,这点我还不了解他吗?我后悔了,我后悔不该那样对他。   我的心不在这儿,齐总玩了一会儿,才十点过不到十一点就说困了,去睡了。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给张胜华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明天再说吧,慢慢也觉得困,睡过去第10节   35   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响了。迷迷糊糊看清是张胜华打来的,忙接通。却听到张胜华好像在哭,说,林瑶,我活得太累了。   我从来没听到过那么绝望的男人的声音,它来自于张胜华。我的心都快碎了,霎时忘记了他所有的不是,只想安抚他,听他诉说。我说,怎么了,你怎么了?   张胜华像是没听到我的问话,一个劲儿地说,我不想在这儿了。   我急起来,大声问,你怎么了,说话呀?   那边就没声音了,电话也没挂。我喂喂喂了半天,再也没有反应,死一样的沉寂。张胜华喝醉了。他要是没喝醉,我永远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他一定是压力太大,自己承受不起了。他到底输了多少钱,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我又睡不着了。要不是喝醉了,我永远听不到他那么痛苦的声音。就算他输了钱,还不是有我的错。我没在他身边,他一个人怎么打发,回到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张胜华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在外面玩儿,就是喝醉酒,也不会把手上提的腊肉给丢了,都会好好带回家。这样的人输了那么多钱就够难受的了,我还忍心骂他,把他往绝处上推。我真是后悔死了,他这会儿在哪儿呀?可我再也联系不上他。   36   天渐渐亮了,鸟儿又在外面吵闹,我得起来干活儿了。   早晨是忙碌的。一整夜,我都想了些什么,这会儿全模糊开去。黑夜让人的想像无限制地扩张,到了白天,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中。   齐总说,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想家了。   我说,没有,挺好的。见她吃完面条,开始吃水果,我也吃完了,收拾碗筷进去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把冰箱擦一擦,却是把碗柜里的碗都倒腾出来,去擦柜子。擦也就擦吧,都是程序化的动作,闭着眼睛也能做的。却总是静不下心来,咣当一声碎响,碗给摔了。我立刻从不平静的思绪中惊醒,脑子里飞快转动的是,这一万多一套的餐具中,一只碗值多少钱,齐总听到没有。才惊魂未定,齐总已走进来,她听到,也看到了。只好由她发落。   齐总淡淡地说,扫了吧。就出去了。   怎么这就完了,我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把其它碗洗了,跟着去了齐总的房间,齐总正换衣服,新的,粉红的套装,是春节她从香港带回来的。见我进来,问我,好看吗?   我忙说,好看,这么精致的做工,又剪裁得这么合身,像是专为您量身定做的。   齐总说,香奈尔,一万八呢。   我又做出震惊的样子来,心下里却轻松,知道没事了,她不会叫我赔了。我有一些感动,说,是戴那条钻石项链吗?   齐总说,你说戴哪条好?   我说,陶先生为您买的那条好看。   齐总说,就它吧。   我从首饰盒里取出那条项链来给她戴上。我由衷地赞叹道,真迷人。   齐总笑了笑。这笑容真厚道,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37   再次听到张胜华的声音又是晚上了。我不无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呵?   他淡淡地说,没怎么样。   我说,你在家里吗?   他说,是呵。   我听到电话里有电视的声音。我说,一个人吗?   他说,是呵。   我说,你回妈那儿去了吗?   他说,刚过来。   我说,你昨天晚上在哪儿呀?   他说,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醉了。   我说,你昨晚电话一直都没挂?   他说,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了?   我说,你忘了?   他说,我昨天真的给你打过电话?   我说,你真的记不起了?   他说,我都说了什么?   我说,你说你太累了,你不想呆在那儿了。   他问,是吗,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我说,你好些了吗?   他说,挺好的。   我说,你到底输了多少钱?   他一下就烦躁起来,说,没多少,你不要管我的事。   我沉住气,说,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了才好帮你。   他说,你帮我什么,你能帮我什么,林瑶?你还是离开我吧,我现在自己都管不了自己了。   怎么会是这样,以前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彼此都没对对方说过分开的话,我都不敢相信,说,你快告诉我,你到底输了多少,我帮你还。   他说,你帮我还得了什么?你想听,我告诉你,我现在欠了一万八的债,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哪天过不下去了,我也走了,不回来了。   我惊呆了,说,到底怎么了?   他说,我输了,我赢了六千多的时候叫你回来,你不听,现在我全输了,我都输麻木了,我真想像你一样一走了之,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了。所以我劝你还是离开我,在外面找一个算了,以后你好过了就把娇娇带出去。   真是太可气,太可恨,冲到嘴边的"傻逼"生生地被咽了下去,因为他太可怜了。我忍住自己的情绪说,现在事情都出了,逃避也不是办法,只有面对现实。   他说,怎么面对,那么多钱上哪儿找去?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不会一两万块钱就给压垮了吧,人这辈子得挣多少一两万呢,你当初要赌,就得愿赌服输,什么结果你都得扛,哪儿有输了就撂摊子的。那边张胜华平息了些,他似乎听进去了。我又说,不管输了多少,你先别打了,我们再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坎,你都跟谁错的钱。我是怕他欠水公司的钱。   他说,都是朋友的,安老板那儿有三千,急着还。   我得把他的心先安着,很多打牌输了的人不是还不了债,是急着赢钱来还债才愈陷愈深的。我说,我寄三千块钱给你,你先把安老板的钱还了,其它朋友的钱再慢慢挣来还,行吧,咬咬牙,不过一年,一年多一点,就还完了,你要再这么赌下去,怕真是走远了,想回头都没路了。   张胜华颓然地说,是呀。   我感觉他是真怕了,我说,我还是回来吧?   他说,你现在回来做什么呢,我又要还债。   我还是没压抑住自己,说,我在外面打工,你老是后院起火,让我怎么安心?   他叹口气说,我当初就没叫你出去,你执意要出去,我还不是想多赚点钱,让你回来,踏踏实实呆在家里,没想到却输得那么惨。   还能责怪他什么。这会儿我的感觉是酸、是涩。我说,行吧,明天我去给你寄钱。   38   我陷入了一团乱麻麻的迷茫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本来,我们俩口子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虽不富有,却宁静又和美。我们很知足,也懂得珍惜。我们没什么远大理想和抱负,只想把娇娇养大,让她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一夜醒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天天陪着我的孩子们童真的笑声,没有了我热爱的幼师工作,后来连饭碗也没有了。我想,我得振作起来,从头再来。我做,可无论怎么做,一段之后,我仍旧还在原地。出来做保姆,含辛茹苦两年多,原以为可以慢慢攒点钱,可是一转眼,又什么都没有了。我抛夫离子,忍受那么多寂寞和辛酸在外飘荡又为了什么?   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回去陪我的娇娇。长时间的分离不光对夫妻感情不好,对娇娇也不好。现在只是张胜华捅了一个娄子,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我感到了畏惧,人有时脆弱得让你难以想像,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把握不了。   想呵想呵,头都想烂了。最后我悲哀地发现,除了做幼师,我还是只能做保姆,再不就是清洁工。   一想到回去以后的样子,我就难过得想哭。去菜市场买最便宜的菜,怀中还抱着别人的孩子。我们那儿小地儿,做保姆就只有带小孩。一个月挣三四百块钱,勉勉强强可以维持我的最低消费。最要命的是经常会遇着熟人,头都抬不起来,远远地避开。实在避不开,见了面,对方眼里总有关切和同情,问我一个月挣多少钱。张胜华时常埋怨我丢他的脸,时间长了,或许会麻木。   还是在北京好,就是干再下流的活儿,也没有太多的心理压力。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   可是面子值多少钱一斤?我都沦落到如此地步,生活处处危机四伏,还奢谈什么面子?   后天就发工资了,我得耐住性子,不能让齐总看出我要走。等工资拿到手,再跟她说,请求她理解我、原谅我。   齐总和雯雯去雅思学校了。她们母女俩说好明年出去留学,这些日子可把齐总忙坏了,到处联系,回家之后就研究资料。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比,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比,目标大致锁定,英国。最后还在两三所学校间徘徊。    我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她们回不回来吃饭。空荡荡的屋里,只有落地钟发出的嘀嗒声。想着干完这个月就要离开,我有些忧伤。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熟悉了这个屋子里每一件东西、每一处角落,还有齐总脸上每一种表情,她眉头一皱,我就知道该干吗了。人和人就是一种缘分,没有是非,没有对错,只有是否合适。   电话响了。雯雯说,林阿姨,你把我的东西收好,半小时之后到楼下等着,妈妈说出去吃饭,吃完饭送我。   我说,好的。   挂了电话,我把雯雯要带的东西装进箱子里,关了音乐,换好衣服,时间也差不多了。锁了门,下楼等她们。   齐总和雯雯看起来很开心。小天独自坐在后面,我招呼他,他只是腼腆地冲我一笑。每个周末齐总都要把他接过来补两天课,礼拜天晚上再把他送回去。现在雯雯要上雅思,齐总休息日更忙了。   齐总和雯雯谈论着有关留学的事,非常兴奋。因为想着过了这两天要走,我把自己隔离成了局外人。我的加入一点没影响她们谈话的兴致和节奏,她们在谈论哪些同学要出去,哪些同学会留下来考大学。这些孩子的命可真好,生在这么富有的家庭。学习不好又怎么样,人长得丑又怎么样,一生下来,他们就不用为生计发愁。   齐总问雯雯去吃什么。雯雯说想吃拉皮了,齐总就带我们去了一家东北菜餐馆。来过一次,我非常爱吃这里的猪肉韭菜馅饼。   齐总单独为我要了一个猪肉韭菜馅饼,大大的,皮儿薄薄的,里面的肉丁一大块一大块,很实在。我有点受宠若惊,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她对我特别好,我摔坏了那么贵重的碗,她连哼都没哼一下。我一直不认为她是一个大方的人,大概是这些天我心情不好。抬头看她的时候,把感激倾注在眼里。她微笑着对我说,快吃吧。   我的肠胃一直不太好。到了北方,喝小米粥,吃面食,肠胃上的毛病都没有了。我习惯了这方水土,回去我就吃不着这么好的馅饼了。一直沉默的我开口说话了,雯雯要是出去了,就吃不着这么好的中国菜了。   雯雯没心没肺地说,我爱吃西餐。   齐总说,她倒是什么都能吃,这么胖。   我说,我中午的时候还想着给她做一点鱼香茄子,带着到学校里吃的,可是昨天没买。   雯雯说,下星期给我做,记着多做一点,英子也爱吃你做的鱼香茄子。   我接不上话来。下星期雯雯回来,不知我还在不在。这会儿我才发现,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走。   齐总说,你快吃吧,都晚了,林阿姨记着给你做,小天快吃。   吃完饭,先把小天送回家,再把雯雯送到学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高速路上一点灯光都没有,车辆也很少,四周一片寂静。每次曲终人散,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我们会更亲密,嗅得出对方呼吸的味道来。恍惚间我感觉,无论经历多少事,最后陪在她身边会是我。我从来没和哪一个雇主产生过类似的情感。我说,您真的舍得雯雯出去。   齐总说,嗨,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她长大了,迟早会离开我的。   我说,雯雯要是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以后嫁在外面,好几年才回来一次,您怎么办?   齐总说,就这么办呀,像现在一样,她不也没在我身边吗?   我说,您老了谁来照顾您?   齐总说,我上养老院。   我感到一丝苍凉。人生不过如此,年轻时再怎么轰轰烈烈,再怎么灿烂辉煌,到了最后都会归于平静,像江河归于大海。我说,再生个孩子吧,我不忍心看到您一个人。   齐总笑起来,再有个孩子多难带呵,还得看雯雯答不答应。   我说,关她什么事,是您需要,您那么有钱,随便也能找着人带大,您老了,让一个孩子陪在您身边,不要都放出去,好吧?   齐总说,你今天说话怎么这样,像是我很快就要老了,明天就我一个人了,不是有你吗?   我说,我要是回老家了,将来我总会离开您的。   齐总说,还会有其它阿姨呀。   我说,外人是靠得住的吗,只有孩子,只有亲人才会对您不离不弃,可是您还要把雯雯送那么远的地方去,您身边还有什么靠得住的人,您以后老了,神志不清的时候,谁给您支付养老院的钱?   齐总说,还早呢,操那心干吗,再说,哪儿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叹道,您总是那么要强,您总是不需要依赖人,您就不能学会依赖谁吗?   齐总怔了怔,答非所问,今天几号?   我说,十二号。   齐总说,后天该给你结工资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你来我们家都几个月了?   我说,四个月。听她说起后天该给我结工资,我有点抑制不住自己,说,开始觉得您脾气不好,后来觉得您蛮厚道的。   齐总说,是吗,嗨,我这人就这样儿,甭往心里去。   我说,真的,我很喜欢您,您对我很好,我心里知道。   齐总说,主要是你太完美了,我都挑不出你的缺点来。   我说,也不是,我以前也跟雇主吵架。   齐总说,你和我们家挺投缘的,雯雯也喜欢你,以前她从不和我们家阿姨说话。   我实在忍不住了,低声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   齐总说,你该不会是想回去了,这两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别走,我给你涨工资,涨两百,一千四,一个月一千四,你回老家能挣着那么多钱吗?   原来她早就察觉了。我们相处得那么近,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怎么感受不到我的心情。我急着想解释的是,呵,不,我不是想让您给我涨工资,若是真有那样的要求,我会认真给您提出来,我不是这意思,您别误会。   齐总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意思,只是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挽留过谁。   我打住了。齐总是个要强的人,我相信她说的话。我再辩解,让她再表白会更伤害她。其实我下定决心要走,什么也拦不着我。我只是不想看到她乞求谁,那不是她的性格。   齐总也不说话了,看着前方只管开车。她的样子在慢慢浸化我的心,心竟变得像水一样柔软。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的车在高速路上飞跑。我想伸出手去牵她的手。突然我就觉得,我能和张胜华那样过,为什么就不能和齐总这样过。能和张胜华以夫妻的形式存在,为什么就不能和齐总以主仆的形式存在,谁能说哪一种就一定是永恒。我竟然动摇了和张胜华一起走下去的信念。   我和齐总一直没说话,直到车开进车库,直到我们上楼。我为她把门打开,她进去了,我插好门。齐总换了鞋,也不看我,径直往卧室去了。   我换了鞋,回自己屋里换衣服。脱外裤时,裤兜里抖出两枚硬币,掉在地上,分头向两个方向滚去。一个滚到保险箱下面看不见了,一个滚到墙角处被挡住,躺了下来。我走过去捡起墙角那枚,仔细一看,它的一面是一角,另一面是兰花。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想看一看,冥冥之中,天意如何。一角在上,我回去,兰花在上,我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不走。   天!我实在是太卑微、太渺小了,一个硬币就可以影响我的人生,指引在十字路口徘徊的我向左转或是向右转。   轻轻抛起那枚硬币。它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飘然坠落于地。又蹦跳起来,再坠落于地,唿唿旋转着,直到能量尽释,啪地倒下。兰花朝第11节   39   齐总许下的承诺是算数的。尽管我跟她说不是为了涨工资,她还是给了我一千四。我还她两百块钱,急着解释,我不是这意思,您千万别误会。   齐总按住我的手说,我知道,这是我的意思,如果你想回去……   呵,不,不,我没说我要回去……   不,我说是如果,这两天我也想通了,我不强迫你,我得上公司了。   这两天我们俩都没说什么话,我一直在想回还是不回,她也一直在揣测我走还是留。她是真诚的,我放下钱,去为她开门送行。   插了门,回到屋里。那一摞钱因为多有了两张,看起来特别厚重,捏在手里很有质感。我那飘忽不定的心仿佛被捉住了。生活太艰难了,我需要钱,需要钱带给我安全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钱还传递给我另一种情谊,让我觉得可以依靠。   40   我怎么跟张胜华说呢?开始我决定要回去的时候,他感到担忧和迷茫,怕负担不了。我一直跟他做工作,说我回来找活儿干,自己养活自己,只要人还活着,只要还在一起,比什么都好,我会和他一起面对债务,咬着牙挺过去。他渐渐被我感动,有了些期待。   因为犹豫不决,这两天我都不敢给他打电话。可是对回去的生活我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当初就是入不敷出,只哗哗地往外淌钱,不见进,我害怕,才离开他独自出来飘荡。真回去了,就算如我所愿,找着一个孩子来带。热情一过,我是否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就算我有,张胜华是否能冷静地面对。他是有工作、有社交群体的人,老婆给别人带孩子,在朋友面前他能否抬得起头来。   电话一接通,张胜华就问,想好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点心虚,说,你说呢,你觉得我回来好,还是不回来好?   他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雇主不想让我走,给我涨了两百块钱工资,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一千四了,每个月除了给娇娇寄的钱,我多给你寄五百块,我们一起先把账还完,好吧?   张胜华不说话了。沉默让我感到害怕。我说,怎么啦,你说话呀行不行,你说话呀?   好一会儿,张胜华才说,那随便你,我不需要你帮我还钱。说完,电话就挂了。   冷漠让人不踏实。可是从心底,我还是浸出一丝轻松,他会慢慢想通的。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他多寄五百块钱。这时,我才发现,我压根就不想回去。我已经判断不出我是否又伤害了张胜华,他该不会再出什么事儿吧。我想我是不是该回去,我是不是贪恋北京的钱好挣。可想着想着又感到委屈,如果他足够强大,我会这么婆婆妈妈、患得患失吗。就因为他不够强大,所以他就应该和我一起承受所有卑微弱小的人都应该承受的屈辱和辛酸。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厮守在一起,或许要等到把娇娇培养出来,或许要到把几个老人都送走。那时我们也老了,了无牵挂,打五角钱的小麻将,账都算不清了,没关系,其它老头儿、老太婆也有发晕的时候。晚饭后出去走走,遛遛弯儿。或许依旧贫穷,却安心了,踏实了,直到老死。   人生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41   屋里依旧空荡荡,只有落地钟发出单调的嘀嗒声。寂寞让我更加萎靡,我开始期待齐总快些回来。   纱窗在响动,起风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沙尘暴,来得还真准时,上午还阳光明媚的,到这会儿天色突然暗淡了下来,浓云滚滚。远处酒店里旗杆上的旗帜已展开,方方正正,不偏不倚。每到春末夏初,北京会来上好几场。漫天飞舞的黄沙能到达每一个存在着的空间。即使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一样风过留痕,到处是土,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土的味道。   我把窗户关上,屋里就更加寂静了。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百无聊赖。今天晚上我给齐总做点什么呢,这些天我总是想自己的心事,没心情去取悦她,我们好久没一起开心笑闹了。   我给她做菜团子。她爱吃,多吃一点也不会长胖。上厨房,用温水泡发雪里蕻。这可是做菜团子最好的菜料。又用玉米面、豆面、小米面和成面团,醒一会儿。面醒着的时候得做馅儿。来一点五花肉末,加葱、姜、香油、味精、酱油,和好,呆会儿雪里蕻泡发洗净之后切成末和在一起,包在面团里,捏成团,上锅蒸三十分钟即成。   干着活,期待着门铃响起,齐总一进门就会闻到满屋的香味儿。我都看到她的馋样儿了。   可是菜团子都蒸好了,门铃还没响起。一看都六点半了,齐总很少不按时回家的。今天怎么回事,塞车吗?我到窗口一望,外面昏黄一片,全是黄沙。风呼呼地吼着,狂野的声音让人心颤。远远的,街灯亮了,透过浓浓的沙尘只发出微黄的光。马路上塞着长长的一串,喇叭声隐隐约约,此起彼伏。回头我把餐具摆上桌。   好一会儿,门铃还是没响起。天渐渐黑了,远处楼房里的灯光一点点亮了,已是万家灯火。狂风沙土里奔波了一下午的人们都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在浴室里冲完澡,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饭聊天,快快活活。齐总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去给齐总打电话,却是关机。她这会在哪儿呢,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担忧慢慢爬上我的心头。才想起这些天我心神不定,想着要回家,是不是让她心烦了。她会不会重新去找一个保姆,把我炒了。怎么不会呢?谁愿意用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呢。完了,她肯定是到保姆公司找人了。不会的,我们保姆公司早就下班没人了。可是她有陈经理的手机呀,她也可以有其它公司老板的电话呵,相中的人先带回家,第二天再去办手续。想着想着,更像是真的了。   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天意,她要带人回来,我就回四川。   我在沙发上呆着,却看不进电视。猜测了一晚上,厨房里早就冰凉了。   门铃终于响了,总算回来了。我飞奔着去开门。却只有齐总一个人站在门外。我嚷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都快十点了,电话也关机。   齐总说,哟,我忘了打个电话告诉你,公司开会。   原来是这样,我如释重负,说,您吃了吗,我都饿死了。   齐总说,你还没吃呀,怎么这么傻,不自己弄来吃?   我嗔道,等您呀,我做了菜团子等您回来吃的。   齐总说,有菜团子,我吃过了,可我还想吃个菜团子。   我说,那再吃一点吧。   齐总说,只一半,别让我多吃。   我们俩说着话走进屋里。   齐总冲了个澡出来,我把菜团子加热了端出。我们俩又坐在一起吃晚饭了。   我说,你们开什么会这么晚?   齐总说,我们公司新招了个经理,以后我轻闲一些了,可以到处去玩玩儿了。   我说,基本上就是说退休了。   齐总说,差不多吧,交给人一年也就十来万,我省多少事儿,哎,你做的菜团子真好吃,我还想吃。   我说,不行,得长肉了,明天早上再吃吧。回头时,发现她的眼角长了不少皱纹,我想起陶先生的感慨,齐总老了。   她真的老了。   齐总说,财权还在我手里,新来的小伙子不错,年轻又有才华,喔,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走哪儿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您是不是嫌我了,我笨手笨脚的。   齐总笑了,能看出她放心了,我也放心了。她说,谁说你笨了?   我嗔道,那您老说我要走。   齐总不跟我多辩,只叹口气说,嗨,我这人就是死心眼。   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42   天气越来越热,街边的树已被绿色撑得饱满又丰硕,知了在上面吱吱地叫,炒得天更热了。每次北京变成这种样子,都会让我烦躁、失落。就在这种烦燥、失落的情绪之中,一天,张胜华主动打电话给我,平静地说,你回来吧,我们离婚。   43   张胜华想在赌场赢着钱让我回去过安心的日子,可是一脚踩进去就再没浮起来。他哭着说他没有多大能耐,挣不着钱还让我在外面漂泊,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赢钱,他也想赢着钱让我回去踏踏实实呆着,没想到却输得那么惨,把这一辈子都搭上了,还让我跟着受累,他真是一个没用的人。他不想再活下去。   是赵晓兰救了他。我好像以前说过,年轻时她追求过张胜华。后来她离婚了,得了不少财产。张胜华欠了水公司八万,每天利息就四百块。赵晓兰帮他摆平的,她和道上的人有些交情。利息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八万的本钱替他还了。张胜华除了以身相许,还能用什么方式报答她?   而我,这辈子攒得够八万块钱把张胜华赎回来吗?   所以,我们离婚了。   娇娇判给了张胜华,我确实没有能力照顾好她。跟着张胜华,哪怕有个后妈,哪怕后妈有时会虐待她,也比跟着我强。我他妈生个女儿也要别人来给我养,想想心就碎成了八瓣,不要说别人看不起我,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回家办妥这些事情后,我打电话给齐总。   喂,您好,请问找谁?   是那种混着极强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我怔了一下,片刻反应过来,她又另外找了一个保姆。那边在等着我说话。我又听到了钢琴和着女高音,正是我熟悉和热爱的《人们叫我咪咪》,不知是从音箱里传出,还是齐总在唱。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宽大的客厅里,站在她的身旁。   喂,您好,请问找谁?那边又问了一遍。   本想放下电话的我被那声音牵住了,请找齐总。   请稍等。   听到里面说,齐总,您的电话。只一小会儿,电话拿到了齐总面前。钢琴声和女高音戛然而止,齐总接过电话问,哪一位?   我说,齐总,是我,林瑶。   听得出齐总很是惊喜,说,林瑶,是你呀,我刚才还想起你呢,怎么样,还好吧?   一丝暖意飘来,我感到自己跌回到地面,接上地气了。我说,我离婚了。   齐总说,是吗,那怎么着,还来北京吗?   我说,来。   齐总说,你家小孩呢?   我说,跟着她爸。   齐总说,回来吧。   我说,您不是重新找人了吗?   齐总显然是在避开旁边的人,只说,嗨,你回来吧。   她还是喜欢我的。我说,好的,明天我去买票。   齐总说,你大概什么时候到,我下礼拜要去英国。   我有些惊奇,问,去干吗?   齐总说,看看英国的学校,雯雯明年初就要过去。   我说,确定去英国了?   齐总说,差不多吧,我先去看看。   我说,我大概要五六天。   她说,行,到了北京再打电话,呵。   我说,好的。   44   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真的义无反顾地离开齐总,回到张胜华的身边,我们会不会不离婚。可是人生没有如果。穷人的生活就是那么千疮百孔,顾此失彼。你总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才补了一个小洞又烂了一处大洞。你越是急着补这边,那边烂得更快了。恶性循环,理不着头。是不是像齐总一直都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   又挤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车开了,脚下的路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没有尽头,就像我的苦难一样。往后的日子该是什么样,我就要一直跟着齐总,做她的保姆,到老?到死?娇娇有她的家庭,她的生活。我,一个穷女人,生为人母,没有带给她财富和好的出身,最起码,连陪着她长大都没有,我怎么会心安理得和她生活在一起,让她为我养老送终。况且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奔波,去折腾,我没有能力帮她,还处处给她添乱,添繁,我怎么能去拖累她。还是我一个人,老了,挣不着钱,也没个地方落脚,我就在街头流浪——还不能在娇娇生活的地方,贫穷又衰弱,想洗一次澡都成了奢望,这难道就是我活着要奔往的去处,怎么看不到一点点温暖和光明。   我无法摆脱这无边无际的幻象,终日以泪洗面。火车开上了秦岭,开过了黄河,在郑州下了很多人,车厢空了一大半,最后开进了北京西站,终点到了。   到了北京并没急着跟齐总联系,先回了趟公司。陈经理见我回来,满脸堆着笑,她表扬我脾气好多了,齐小姐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又说,家里都还好吧,回来了接着好好干,加油,多挣钱带回家。   我跟她说,齐小姐让我回她那里。   陈经理微眯着眼睛,问,你跟她联系过了。   我说,联系过了。   她说,她喜欢你,这就是缘分,得,把那个服务员换回来。   本来这次回来,我可以直接上齐总家,这样我和齐总都绕开公司,每个月不再向公司交提成和服务费。可是我总觉得不踏实,我需要有个组织可以依靠。这样,不管在哪里,犯了什么事儿,我还有个地方可去。齐总会不善待我吗,说不清楚。我宁肯每个月扣百分之十给公第12节   45   齐总已在门口等我,她说她已给陈经理交结完了,问我还有什么东西要拿。我去拿行李,在众保姆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跟着她走下楼来。   上了宝马车,车开了,叽叽地叫着,齐总说,系好安全带。好久没坐她身边,我都忘了要系安全带了。齐总笑着说,变傻了吧?   有点小别似新婚的甜蜜,她要是一直都这样呵护我,我宁肯变傻。齐总顺手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一下蹦出熟悉的音乐来:   这马路上有你有我也有他   拥挤路段你千万别害怕   听一路畅通心情就能保持最佳   我们讲的是大家来帮助大家   这里是大家帮助大家的一路畅通   我又回到了北京,这里的有钱人跟穷人一样多。   齐总的电话响了,是陶先生打来的,齐总给陶先生说我回来了,很是开心。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齐总对我说,陶先生要过来吃回锅肉,我们先去买五花肉。   我说,他还记着我做的回锅肉。   齐总说,这才多长时间,一个多月吧?   我说,差不多俩月了。   齐总说,你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的第六感特别准,得,以后就跟着我吧。   我踏实了,顺着她的话说,我也相信第六感。   齐总问,孩子怎么样?   我说,还好。   齐总说,以后把孩子也带出来,你别回去了。   我说,怎么出来呀,她还得读书呢。   齐总说,喔。又才想起似的问,多大了?   我说,刚满九岁。   她说,喔,还小呢,长大以后让她到北京来。   幸好我又回到了北京,回到了齐总的身边,总会有用的,我以后一定要把娇娇带出来。我说,您什么时候去英国?   齐总说,后天,你就在家呆着吧。   我说,好的。   齐总说,对了,刚才我去你们公司,你们公司保姆可真多。   我说,听说哪儿发洪水,辣椒减产,出来了不少的人。   齐总说,这段时间找活儿的保姆太多了,其它公司也是,都很便宜。   我觉得哪儿有点不对,谨慎了些,说,好像是。   齐总说,我们家那个阿姨,上个月才换的,你走之后,我换了两个阿姨,都很便宜,才一千块钱。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住了,想听我说。   瞬间的空白让我马上就有了反应,只是太突然,而且就我们刚才见面的亲密,我有点不相信,却不由自主地说,我就说,您别给我涨两百,还一千二吧,平时就您一人,也没太多活儿。   齐总连推都不推托一下,脸上露出丝狡黠,有种预谋得逞的轻松,说,你走后我就觉得你要回来,所以一直用你们公司的人。   我猛然跌回原处,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满,想推翻一切。可是我忍住了。一想起地下室那浓浓的酸臭味,还有晚上羊肉串一样串着的农村人。我身上钱也不多了,我得快点挣着钱。事实确实如此,这段时间保姆很便宜,便宜还没人用,能保持一千二,或许在她看来对我也够仁义的了,我应该知道好歹。   是的,我得知道好歹。她需要我时,可以用钱留住我,当我落泊来投靠她时,她又趁市场便宜减少我的工钱。她怎能这样出尔反尔,吐出的口水能吞回去么。我要是不舒服,先熬着,等过了这阵,到了年底,北京城缺保姆的时候,我再把她炒了。幸好我先回了公司,没把陈经理甩开。这世界,有谁是靠得住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算计,只有把自己交给自己。我淡淡地说,雯雯呢,还好吧?   齐总说,好着呢,又能吃你做的比萨了。   我和齐总在华堂买了五花肉急急往家赶。那个保姆来开的门,见我拖着大小行李,一下就警觉和不安起来。齐总对她说,你们陈经理让你回公司,你去收拾吧。   那个保姆知道自己被炒了,没得到一个理由就被炒了。没有愤怨,只有恭谦。她一定在反省自己哪儿没做好。我不忍看她背过身去插门。就是意识到被炒,她还习惯性地上来插门,可见她事先一点预感都没有。我们俩碰在了一起。我说,我来,那保姆这才完全反应过来,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进去了。想着晚上拥挤的地下室,想着在公司里每天眼巴巴期待着雇主上门,本来该是我的,现全部转嫁给她了,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陶先生已经在屋里,穿着个大裤衩,光着上身,见到我热情地招呼道,林瑶,回来啦。   像是在黑暗的地下呆久了,乍回到地面,见到第一缕阳光,想挡开。我不由自主埋下头,低声答应,嗯。   陶先生说,家里还好吧?   我说,我去做饭。放下行李,匆匆上厨房去了。听到齐总在问陶先生什么时候到的,陶先生说,刚到,冲了个澡。   关上厨房门,我为自己的局促感到不安和不解。陶先生以前也是这样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我都坦坦然然,视而不见,今天怎么了?   很快,饭做好了。打开门叫齐总和陶先生吃饭。齐总和陶先生在那边客厅里看大屏幕。宽大的沙发上,齐总斜靠着,陶先生躺在她的腿上。这段时间,我很害怕看在一起亲热的男女,一不小心看到,那些努力想忘记的东西又会跳跃在我眼前,我会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女人,伤口还张开着,又被撒上一把盐。我克制住自己,走过去说,吃饭了。   齐总拍着陶先生说,吃饭吃饭。   陶先生还赖着说,呆会儿,把这儿看完了。   齐总推他起来,说,你不吃我吃呵,我饿了。   我问齐总,那个保姆还吃饭吗?   齐总说,她走了。   我问,谁送她走的?   齐总说,给钱让她打车。   那人就这样走了,她肯定舍不得打车,拖着笨重的行李到每一个站台下望一望,看哪趟车可以回公司,忘记了该买点东西吃。回到公司已没有她的床位,她不知该挤在哪儿。怎么像是我?   齐总和陶先生心情都很好,两人边吃饭边低语,又差我去拿酒。我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们,回厨房呆着。   出来的时候,果然客厅里已没有人,齐总卧室的门也紧紧地关上了。   46   齐总到英国去了。家里又空荡荡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落地钟发出嘀嗒声。我现在很愿意一个人呆着。我有太多的心事要想,一想就是半天,一整天,一整夜。陷得太深时,还需要静静地流泪。要是屋里有人,会妨碍我。每一个心灵受到伤害的人都有这个过程,不知道我的这个过程会有多长。   门铃打断了我,是陶先生。我拿拖鞋时说,齐总到英国去了。   陶先生说,我知道,我休息一会儿。   插了门跟着进屋。落地钟短针指着1,长针指着10,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我一点都没觉得饿,问陶先生吃了吗?   陶先生说,吃了,泡杯茶。   我去厨房烧水。冰箱里有馒头、饺子。可是我没有一点食欲,更没有心情。等水烧开,彻了茶端出来。陶先生在齐总的卫生间里把水放得哗哗响。我把茶搁吧台上,就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独自想那些怎么想也想不完的事。   日子像一杯苦丁茶,浓得化不开。   昨晚大概快十点的时候,娇娇还没睡,她悄悄打电话给我说爸爸有个女朋友,给她买了好多东西,她还嘱咐我不要跟爸爸说是她告的密。   早已经痛麻木了,旧人已去新人来,不是应该的吗?让我震惊的是,娇娇长大了,她什么时候开始懂得这种事情得悄悄告诉我。既然已经懂得,就需要得到正确的引导。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新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源源不断地涌现,她会非常好奇,想探寻,这是孩子的天性。大人无法阻挡孩子好奇,上下求索,就象无法阻挡信息从各种渠道传来。电影电视里,报刊杂志上,还有令许多家长谈之色变的网络上,无处不充斥着色情,暴力,变态,就连街头随意一则预防爱滋病的广告和宣传单上都有性生活,安全套这样的字眼。当娇娇被这些东西吸引——那是迟早的事,她该向谁询问,谁给她怎样合理的解答。说老实话,她要是真的问起我,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说,在一起我起码能感受到她的变化,会好一点。隔久,隔远了,我怕把握不住她。我们小时候怎么就那么单纯,从来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要是没人给她正确合理的解答,她会怎么去理解和认识。好害怕她跟这个脏乱的世界接触。   赵晓兰自己有个女儿,比娇娇小两岁,她对娇娇不公平时,张胜华是否有力量保护好娇娇。要是张胜华一贯对赵晓兰妥协,娇娇幼小的心灵怎么承受得了。她会去其它地方寻找同情,象那些问题小女,小小年纪没心思学习,就开始谈情说爱。要是个男孩儿他成龙上天,成蛇钻地,管不了到任他去了。可又是个女孩,长得丑一点还没那么让人担心,可她偏偏又生得那么美丽。要是被人诱上歧途,那该如何是好。我从来没那么深切地为娇娇的成长担忧,越是担忧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我不该把她判给张胜华的,她应该跟我在一起的。可是她跟我在哪里在一起。到北京来,在哪儿读书。我们那个小地儿进个好学校也要花那么多钱,北京更不知要多少了。我自己根本就没能力把她送到好的学校。别说好的学校,就是一般的学校都不可能。还是只能让她留在四川。要是以后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十多年的书不白读了。十七八岁,没学到知识,又没有技能,什么都干不了,也到北京来当保姆。天哪,又是一个轮回。我这辈子受的苦还不够,还要让娇娇来接着受,可怜的娇娇。   泪水又奔涌而出,滔滔不绝。   陶先生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他走到我身旁说,叫你好几声了。我惊醒。满脸的泪水没法躲开,陶先生惊奇地问,怎么啦?我只管哭,说不出话来,陶先生从吧台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来递给我,说,别哭,来擦擦,听齐文英说你离婚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陶先生在旁边另一个吧台凳上坐下来,说,你就在我们这儿好好干吧,又饿不着你。我还是止不住,陶先生又抽了几张纸递给我。我接过来,想擦干眼泪,可是哪里擦得干。陶先生从吧台下面拿了瓶矿泉水给我,说,喝点水。我没要,仍旧在哭。   陶先生走到我身后,轻声说,别哭,别哭了。说着双手握着我的肩,接着身体就贴在我的背上。他用他的那个东西试探我,硬硬地,抵着我的后背,有节奏地跳动。他一直就想勾引我的,那时候我坚守着为人妻的操守,可张胜华却背叛了我。我坚守一个保姆对女主人的忠诚,可是在我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齐总却趁市场便宜减我的工钱。这世界有什么是值得坚守的,坚守了半天,我得到了什么好结果?   陶先生把我转过来抱入怀中,咬着我的耳朵说,来,我来爱你。   我已是意乱情迷,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融入一个男人的怀抱更能得到安慰和解脱的?我让他紧紧地搂着,我让他的嘴、他的手在我身上四处游弋。   他抱起我走进齐总的卧室,把我放在那张又宽又大的床上。这是齐总的床,我感到畏惧,才挣扎着要起来,他已压下来。我闭紧了双眼,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褪去,赤身裸体地呈现在一个不叫张胜华的男人面前,恍惚中是张胜华在紧压着我。我伸出手去握住了,把他导入我的体内,坚硬的物件直击我破碎的心房。我猛烈地收缩,抱紧了他,已是泪流成河。   他在上面兴奋地抽动。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像狼一样嚎叫着。世界在我眼前摇摇晃晃,我分不清虚实,像梦一样遥远,又那样真真切切。   灵魂停止了挣扎,肉体不再喧嚣,一切皆归于平静,如一潭深水,我又享受到久违的静谧与平和。多好呵。   我起身捡起我的衣服。陶先生问我,干吗?   我说,我想睡一会儿。   陶先生说,就这儿睡吧。   我说,不。走出屋去。   47   思念娇娇成了病,茶饭不思,夜不成寐。只有她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才得到些许安慰。说了好久好久,电话一挂,我又开始担心,怕她转过身去忘了我说的话,怕自己交待得不够。于是电话又接通了,对娇娇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北京的大学,就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北京真的好大呵,到冬天下大雪,还可以打雪仗、堆雪人。我又说,你一定要听爸爸和爷爷奶奶的话。娇娇很不耐烦,说,知道了,妈妈,你都说了好多遍了,我要做作业了。我才发现真的是说了好多遍了。唉,小孩子怎么知道大人的担忧有多长。电话一挂,又开始思念如潮。   我想打电话问问张琼芳她的孩子多大了,读几年级,学习好么,平时谁辅导孩子作业,以后考什么学校,要是读了书出来找不着工作怎么办,要是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她是怎么想的,以后老了,做不动了,她怎么活下去。   电话打过去,张琼芳说她这会很忙,呆会儿空了给我打过来。电话挂了,我心里空落落的。以前有什么想不通的还可以和张胜华说,说着说着就想通了。现在连找个人说话都那么难。这世界还有谁和我最亲近,除了父母,父母不可能听我诉说苦难和担忧。父母听了,我减轻不了,却让他们更加苦难和担忧。还有谁,天下之大,就找不出一个人来。我又开始无休无止的自哀自怜,再隔一会儿又被泪水浸泡得没有一点意志和生机。太可怕了。   陶先生今天怎么还没来,他昨天就没来。   之前,曾用道德、尊严、廉耻、良心这些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筑起过一道厚厚的墙,把自己围困其中,想要突破是非常艰难的事。之后,发现自己并不像想像的那样脆弱,并没有被强烈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压得抬不起头来,那一切我好像能承受。对于一个只剩下求生存、求活着的人来说,那些东西太过奢侈和遥远了。   突破原来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层纸。   陶先生来了或许我会好受一点,不管做什么。他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不至于深陷在某种思维里拔不出来。他或许还会给我一点安慰。其实他这人真的不坏,前天我睡着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他没吵醒我。他这人其实蛮心细的,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粗鲁。   齐总这人靠不住,她需要你时可以用任何方法留住你,她不需要你时,可以不给你任何理由,让你走。我就是这样被她留住过,也就是这样替换了她家的另外两个保姆。谁说有一天我就不会被其它保姆换掉。   我还是宁愿相信男人。陶先生得到了,总得有所付出。千百年来,弱女人不就这样信赖强势男人而存在的吗?要是陶先生能帮我把娇娇弄到北京来读书,那该多好呵。   不想不要紧,这火花一瞬间迸出,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吓过之后,我就没法不去反反复复地想、反反复复地论证,竟越想越觉得可行。这对于一个穷人来说无疑是痴心妄想,可是对一个像陶先生一样富有的人来说也许就是赞助一个失学儿童,流一点血跟从牛身上拔一根毛一样无关痛痒。齐总为雯雯准备的留学经费都是一百二十万。在俞小姐家干着的时候,每遇着苏先生的兄弟姊妹,侄儿侄女和老太太回来,我忙不过来时,总有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过来帮我,从不要报酬。她说她这辈子还都还不完苏先生,因为是苏先生帮她把儿子弄到加拿大去留学的。男人只有成全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最大梦想,女人才会那么刻骨铭心。我跟陶先生好,待时机成熟,求他帮助我。帮我或许就象苏先生帮那个女人。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想不到,只要想到了,所有的努力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去。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要真是这样,我的娇娇岂不是因祸得福了?是呀,我的娇娇长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她不该在那种小地方成长。她该见更大的世面,接受更好的教育。比雯雯比不上。雯雯也不是受到了什么好的教育,只是进了个花钱的学校。我娇娇不读那样的学校,就读个普通中学,只要她努力。   不图陶先生给我什么,只要他帮我把娇娇弄到北京来,我这一辈子愿意以任何方式来报答他,再大的委屈我也能承受。能垫在娇娇脚下,让她踩着我瘦骨嶙峋的脊背走出来,这辈子我也算没白活。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为人母的力量,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生活总会在你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带一丝光明给你,让你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第13节   48   齐总回来了。门一开,像是碰着了极强的同性磁场,极强地要把我推斥开去。我努力站稳了,却怎么也不敢看她的脸,说,您回来啦。   齐总说,想我了吗?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情很好,却没想到自己会那样慌乱不安。我竭力地克制住自己,想像平常一样去承接她的目光。可是,刚抬起头来,就像遭受了电击。齐总亮闪闪的目光犀利无比,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玻璃人。我忙去为她拿拖鞋,齐总问,家里还有菜吗?   我想把声音弄来跟往常一样,可努力之后发出来的还是那么低声细气,说,还有点。   齐总换了鞋说,做饭吧,饿了。边说边往里走。   本来我还该说,你下飞机时该打个电话给我,我做好饭等你,可是一声也挤不出来。插了门,跟着齐总往里走。齐总边走边四处看。尽管一早上我忙前忙后地打扫,扫过之后又一遍一遍地查看,这会儿还是感到紧张。怕哪儿没留意到,留下了蛛丝马迹,让她一眼就看出问题。怕齐总卧室里还有哪儿没弄妥,跟着她进去了。卧室里好好的,连刮胡刀也放在它应在的位置,所有装有烟头的袋子全扔了。再仔仔细细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齐总说,风大,把窗户关了。   我说,噢。马上关上。   齐总边换衣服边说,今儿星期五了,得去接雯雯,呆会儿我们先去华堂买菜,小天也要来。   我本该顺着问点什么,可是今天说句话怎么这么困难,低着头答应着,嗯。逃也似的退了出来。   离开齐总视线所能及的地方,我感觉安全了一点。怎么会是这种样子,怎么连看都不敢看她。这怎么行,这么不自然不就是把问题写在脸上让她看吗?不能这样,呆会儿我一定要心定气闲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可是饭做好的时候,再次见着齐总,我仍然抬不起头来,仍然慌乱不已。怕什么呢,怕她的第六感吗?齐总坐在了餐桌前,问我,怎么你不吃。没事吧?   我说,没什么。   齐总说,还在想家?   我点头说,嗯。   齐总若有所思,不再勉强我,自己吃起来。   我匆忙吃了两口,便逃回厨房。从瓶里取出两块燕窝来泡发,齐总回来了,每天早上要吃两勺燕窝和着蜂蜜。   吃了饭收拾完去华堂买菜。我又和齐总坐在宝马车前排,相隔那么近,没地方可躲。又忘了系安全带,齐总提醒我,我生硬又呆板。那么多天不见,我该和她说点什么,可一句话也挤不出来。我深深体会到,想要学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要没有足够的承受能力,干脆别干了。可我甘心吗,既然不甘心,要学坏就大大方方学坏。再说陶先生也不是她的,她都可以心安理得地使用别人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这么一想,不安减少了许多。酝酿出一句话,从口里送出来时,语调变得平稳多了,您去英国看了,怎么样,定下了吗?   齐总说,定下了,就去英国。   我说,雯雯什么时候走呢?   齐总说,明年春天。   齐总轻松又愉快的表情让我有点难受。雯雯那个傻丫头,留学有什么了不起,在家里那么好吃懒做,娇生惯养,出去了,她怎么能待得下去,就算待下去了,能学到什么东西吗,不过就是到英国去把齐总给她准备的一百二十万花光了再回来,回来又怎么样,干得了什么事儿。这么想着就问道,要是雯雯过去了,不适应该怎么办?   齐总说,本来她要是不出去,我就让她去当兵,半年之后从部队上直接保送到大学,考都不用考,大学毕业出来直接进卫生系统工作,可她自己想出去,那就让她去吧,适应不了退回来再这么走。   我说,回来不是错过了国内的高考吗?   齐总说,不会的,关系在那儿,她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我只是不告诉她,让她以为没有退路,在英国好好学点东西,哪怕就学好英语,如果她实在待不下去,再回来当兵去。   我不由感叹道,天衣无缝呵。   齐总说,是呀,怎么走都可以。   原来齐总并没有在一百二十万上寄予厚望,只是让雯雯去试试,不行了回来还有退路可走,到最后还不行了,她妈妈还有那么大的产业,有钱人的孩子条条路可通往天堂。我的娇娇和成千上万渴望改变命运的穷孩子一样,就指望着走一条路,好好读书,如果这条路走不通就不知该走向何处。我试着问,我想把我家孩子弄到北京来读书,您觉得可能吗?   齐总笑笑,不置可否,说,小天上初中花了我八万。   我问,考上了?   齐总说,花钱呗,有地儿花钱倒还好,就怕钱没地儿花,没人帮你,有钱也不让进。   陶先生若是肯帮我,这些都没问题,重要的是他肯不肯帮我,我突然间没了把握。我说,雯雯出去了可真有得受,什么都得学着自己干了。   齐总说,可不是吗,就得让她出去锻炼锻炼,你还别说,陶先生女儿去年去的澳大利亚,以前什么也不会干,比雯雯还笨,性格也内向,整天窝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今年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衣服都自己洗,不让阿姨洗。   阿姨?陶先生家的阿姨,陶先生会不会也和她有一腿。这个疑问一闪而过。我是想绕到另一个话题上去,说,陶先生没去过英国吗?这话说得很含糊,我故意把"过"说得很轻,又因为在撒谎,问出来是那么中气不足。   齐总果然理解成了我问她陶先生是否和她一起去英国。她说,没有。   我说,你们俩一起出去旅游过吗?   齐总说,没有。   我说,其实两个人一起出去旅游最能增进感情了,旅途中很容易产生相依为命的感觉。   齐总笑着说,真的吗,可以试一次。   我说,你们俩这么多年了,多不容易呵。   齐总说,可不是吗,十年了。   我说,他就没有过其它情人?   齐总说,没有。   我说,是没有还是您不知道?   齐总少了些底气,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如果他和别的女人好,您会怎么样?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回答。齐总说,还能怎样,我有个朋友,也和我一样,也是好多年了,有一次那男的和另一个女的在一起,我朋友发脾气,那男的说,管得了吗,你是我什么呀,两人吵着就分手了。   我说,就是说陶先生和其它女人在一起,您也不会在意?   齐总说,我在意得了吗,我是他什么呀?   真是太意外了,我还怕她做什么,一放松就说出了,让她老婆去在意吧。   齐总笑起来。   50   我们去华堂买了菜就去接雯雯和小天回家。她们说想吃麻酱面,我上厨房去做麻酱面。但我再也不想和她们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了。只要我开始有所图,在她们家,我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   一整天,什么也没发生,齐总没看出任何问题。只要我不说,她是不会知道的。   第二天早上,我又跟往常一样按时起来干活儿。小天也起来了,他睡在外面的大沙发上。齐总和雯雯还没起。小天洗了脸就开始坐在窗边读英语,他戴着小眼镜,小声小气,很认真的样子,真让我难受。有钱人的孩子怎么可以认真努力地学习呢,我叫他别读出声来。他很听话,不再发出声音,可是小嘴仍一开一合,念念有词。我越看越生气,齐总和雯雯今儿睡死了,一大早了还不起床。我去厨房给小天煎了个鸡蛋,烤了两片面包,取了一盒牛奶,让他先吃。小天放下书,见我给他煎了鸡蛋,很开心,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孩子不懂得我是他们家低贱的保姆,还想着讨得大人的喜爱和赞扬。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讨厌他,齐总花了八万块钱把他弄进好的学校,与此同时,就有一个学习比他好的穷孩子被挤出去,从这个环节上输赢已经开始注定,怎么觉得那个穷孩子就是娇娇。   小天吃了我给他煎的鸡蛋,可能他在姥姥家不常吃,还想再要一个,又扬起小脸讨好我。我冷漠地告诉他,一人一个。   51   陶先生这一次就不是为我而来了。每个星期一早上他都会雷打不动地过来和齐总做爱,满足齐总的生理需求。齐总是个性欲旺盛的女人,于此她从不遮掩,需要了就拿来,用完了又放好,跟吃饭一样,再自然不过了。偶尔饿着了,也会烦躁,吃着了就好。不象我,闷骚。   陶先生自己用钥匙开的门。我问他,怎么不按门铃?   陶先生却问我,起了吗?   我受到了打击,进这个门他第一个想着的还是齐总。黯然说道,还没起。陶先生这才说,我怕吵着你们,边说边朝齐总卧室走去,和我竟没有过多的交流,肌肤的、语言的、目光的,统统没有。就看到门开了,他进去了。砰的一声,门关上了。我的心被无数的蚁虫噬咬,尖尖地发疼。那天我们俩在一起贪欢的情形好像成了虚幻,转眼他就可以放下,在我的目光中走向另一个女人的卧室,上到另一个女人的床上,只有一墙之隔。显然是我自己欺骗了自己,我自己对他产生了归宿感,就觉得他该是我的。可是他不是我的,这是事实。和齐总比起来,我算什么?   齐总的卧室深深地吸引着我,尽管会发生什么是任何一个稍有智力的人都知道的,尽管一个稍有智力的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我还是压抑不住自己求证的欲望,甚至求证每一个细节。我拿了抹布去到雯雯的屋里,倚着墙角坐下。墙那边的声音清晰可闻。两人说着话走进走出,是上卫生间冲洗,卧室里铺得有厚厚的地毯,只有到卫生间才会听到脚步声,那些声音按我设计的进行着。过了一会儿就没有脚步声了,渐渐地,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了。他们肯定是上床了,陶先生在抚摸齐总。不是吗,我听到齐总一声低吟,悠悠然从肺腑而出,极其舒缓。我仿佛看到她紧搂着陶先生壮硕的身体而欢乐。   有一些什么在崩塌,又有一些什么在崛起。她算什么,十多年前我敢说,她还没我过得好,不过这些年运气好,捞着钱了,说不定哪天做生意又做亏了、又倒了,人这东西怎么说得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我努力地去设想齐总在什么情况下可能破产,生活得连我也不如。被男人骗,可能吗,陶先生会骗她吗?把钱全部放到一个生意里收不回来,可能吗,现在的齐总已是在退休状态,她不想玩儿了,玩儿够了,正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前些年拼打的成果。还有什么能使她破产,还有什么能使她一夜之间变得跟我一样穷?我沮丧得要死,别去企望她垮,齐总是有钱人,她真的是有钱人。我得强迫自己承认现实,承认和她之间永远也拉不近的距离,虽然我和她共用着一个男人。命运这东西太强悍了,它要让人穷,人不得不穷,它要让人富,人不得不富,谁改变得了。   悄悄地走出雯雯的房间,把门轻轻关上。我得去厨房为他们准备早餐。   52   要不想再看到他们俩,要不想心情那么复杂,爱不像爱,恨不像恨,真的不想在这儿干了,我真的只想轻轻松松、单单纯纯地做一个保姆。   可如果真那么轻松、真那么单纯了,我又会无休无止地思念娇娇,为她担忧,为自己的无能哀伤。   好歹还看得到希望,哪怕希望掩映在泪水和血光之中。陶先生能看上我,我该知道庆幸。   齐总出来了,我为她端上调了蜂蜜的燕窝、早餐,还有水果,退回厨房。齐总用完早餐之后,换了衣服说要出去,叮咛我干活儿小声一点,别吵着陶先生了。要是刚才没尽兴,会那么充满爱意和柔情吗?我答应着,嗯,把她送出门去,插上门。   陶先生一觉醒来,问我齐文英呢?我说,出去好一会儿了。陶先生叫我给端杯茶进去,我端了茶送进卧室里,放茶水时,陶先生揽住我的腰,我欲摆脱。   他说,想我了吗?   我冷冷地说,你还干得起。   陶先生说,怎么干不起,雄着呢,不信你看。边说边让我看。我冷笑道,省着吧,别耗完了,回去老婆没得玩儿了,不好交待。   陶先生说,嘿,说什么呢,是不是吃醋了?   我说,快起来吃早饭吧,我去给你做。   陶先生问,吃什么?   我说,汤面。   陶先生说,真饿了,去做吧。   陶先生吃完汤面走了。屋里又空荡荡的,我得找人说说话,不然我就会被憋死。   我给齐总打个电话,说,活干完了,我回公司一趟。齐总问我陶先生走了吗?我说,早走了。齐总答应了我。   53   55   我和陶先生好些日子没亲热了。有一次他抱着我,我怕齐总突然回来,就把他推开了。自从想好了我的计划,我也渴望有个安全的时段能和他在一起,好跟他聊聊。   齐总上美容院做美容去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娇娇的照片,陶先生来了,他大概也瞅准了这个时间。我还在插门,他就从后面抱我,我说,齐总一会儿回来了看到了。   陶先生说,不会,她这个时候在美容院,得好半天呢。他让我和他一起进卧室。即使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呀。齐总要是抽风,突然回来了,在别的地方逮着,我还挺得住,大不了走人,在她床上逮着,我自己都觉得过不去,唐突不得。   我去给他倒些水,出来时陶先生已换了衣服。我往我的房间走,陶先生也跟着来了。   桌子上有几张照片,陶先生问,是你闺女?   我说,嗯。   陶先生认真看了看,说,长得挺好,你又在想她了。边说边在大班椅上坐下来。   这情形和我设想的相差无几。我早想好了对他说什么,趁着他对我还有新鲜感,此时他都不答应帮我,还待何时,豁出去了。他要不帮我,我也好另辟他径,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低声说,是,我天天都在想她,心都想烂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陶先生说,别哭呀,来,把眼泪擦了。边说边从桌上纸盒里抽出纸来递给我。   我一下扑在他的膝上,说,我对您别无他求,只想求您帮我把女儿弄到北京来读书,让她和我在一起。陶先生怔住了,突如其来的乞求让他意外,显然,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继续说,我现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还有您,您要是不帮我,就没有人能帮我了,我要求不高,娇娇,我女儿叫娇娇,她到北京来,读普通的学校,不是雯雯读的那种,不会太费钱的,您就当是捐助一个失学儿童,行不行,我会报答您的,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您帮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一定踏踏实实地伺候您,您放心,齐总不会知道的,谁也不会知道的,我只要我的女儿能和我在一起。   泪水止不住的掉下来,把陶先生的裤子打湿了。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抚着我的头说,等等,让我想一下。   我又说,我女儿非常聪明,学习也好,将来有出息了,她也会报答您的,您就当修一道好缘分,我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陶先生说,别急,你总得让我想想,你闺女儿多大了,读几年级?   我说,九岁,读四年级了。   陶先生说,你让我想想,她现在这么小,过来了住哪儿,你还得照顾她,不可能在这儿住吧,也不可能住在外边吧,这样好不好,读中学时,她也大些,能自理了,我再想办法把她弄过来,住学校里,行吧?   你说陶先生心有多细,我都没想透彻的问题他一下就想到了,又是那么切切实实。他要是一口应允,反倒让人不踏实。我相信了他。他的语气,他的神情,他对我说话时手放在我脸上,让我相信他是认真的。我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投入他的怀抱。   真的,那一刻,他成了我的全部。为了姣姣,我值第14节   56   后天是陶先生的生日。今年是他的本命年,陶先生说得操办一下,一喜冲三灾。齐总给陶先生的礼物都准备好了。那我送他什么礼物,送他什么他才看得起、我又能承受呢。   刚收拾好,陶先生就来了,把他迎进门,我上厨房给他盛汤。边盛边想陶先生过生日,陶先生老婆又会送他什么礼物呢,老夫老妻的,她会给陶先生买同样贵重的生日礼物吗。再说陶先生那么有钱,想要的东西早就买了,我想都想不出他缺什么,也想不出自己能送什么给他。有钱多好呵,有钱还可以自由自在地表达爱意。   58   后天转眼就来了。到了晚上齐总说,得走了,陶今天过生日,公司里的人都去,还有很多朋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我有点不相信,说,我……   齐总一说出这个想法之后就执意要带我去了,说,对,你和我一起去。   我既惊慌又兴奋,陶先生的生日宴会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会有一些什么样的人,我去合适么,我只是一个保姆。可我真的有点想去,好多年我都没参加过任何宴会,我其实非常向往宴会上觥筹交错、男人和女人谈笑风生的情形。好多年前我年青的时候最乐意和张胜华干这种事儿了,这么多年没有过,我都忘记了人们还可以那样儿相聚在一起,何况是在北京,都是主流社会和上流社会的人,该是何等的生日宴会呢,那样的场合我又该穿一件什么样的衣服呢?   齐总说,走,过去,我给你找件衣服。   我们上了齐总的衣帽间,齐总先为自己挑出那套粉红的香奈尔。又为我找了身套裙,米灰色,是那种非常柔和的米灰色,说,这衣服上次在韩国买的,我穿着瘦了,你试一试,可能合适。   我都不敢穿那衣服,对我来说它太名贵了。我看了一下衣服上的标牌,一串英文ELIETAHARI,还不相信地问,我穿这个。   齐总点着头说,先试一试。   我鼓起勇气把它穿上。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我的身材一下就被修得挺拔和秀丽起来。齐总眼睛变亮了,说,跟写字楼里的白领差不多,得,就它,先脱了,化一点淡妆。   我都舍不得脱下,还在左比右看。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可不是吗?好衣服穿在身上,人都变了样,谁还看得出我是一个保姆?突然有些伤感。齐总说,舍不得脱啦,别那儿臭美了,赶紧化妆吧,我得给你支口红。   59   齐总带我去了一个叫赛江南的地方。老远就看见赛江南富丽堂皇的招牌,泊了车过来,大堂更是金碧辉煌,还没走近,已有人跟齐总打招呼了,齐总寒暄着往里走。   我看到陶先生了,没有穿齐总给他买的外衣,另换了一件深蓝色休闲西服,他也看到我们了,不是看到我们,是看到我了,他的眼里有一点惊喜。早就预料到了,竟然有点羞怯,心底里却得意道,看到了吧,穿上漂亮的衣服,我也一样光彩照人。陶先生身旁是一个胖胖的女人,脸上有着和陶先生同样的表情和笑容,不用任何介绍,就可以看出她是陶先生的老婆,传说中那个胖女人。   齐总在招呼她了,耿姐,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这身衣服哪儿买的,这么好看。陶先生老婆姓耿,她说在赛特买的。俩女人寒暄着,直觉告诉我,陶先生老婆不知道陶先生和齐总的事儿。我也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我不怕她,不但不怕她,我还有点可怜她。这个胖女人,光有个名份,她的男人不光和齐总偷情,还和我偷情,她一点都不知道,还笑眯眯地和我们说话。齐总心安理得,我也心安理得。有钱男人从来不属于哪一个女人,他是大家的。   这时我们的身后又有人招呼上来了。回过头去,一对夫妻已走近,来给陶先生贺寿。来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成双成对的,齐总显得是多么孤单,幸好有我,难怪她要带我一起来。陶先生和他老婆把我们往里让,我们上了二楼,已有不少人入座了,见齐总来,纷纷给她打招呼,有叫齐总的,有叫齐文英的,齐总也招呼和答应着他们。   何小姐也在,过来跟齐总招呼,过后又招呼我说,你今天可真是太漂亮了。   我有点难为情,她肯定知道我穿的是齐总的衣服。再看她的眼睛,仍是一如既往的恬淡。   我说,这些天您都没过来?   何小姐说,最近有点忙。见齐总忙着和人说话,也不多纠缠,说,回头见呵。   齐总边和人说话边被人让到大厅靠前的一桌上,已坐了半桌的人。齐总跟他们招呼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过来跟她说一些公司里的事儿,齐总和他说话去了。我正局促不安,不知该坐不该坐,旁边一中年男人站起来帮我拉开凳子邀我坐下,我帮齐总拉开凳子,她坐我就坐。齐总坐下来,我也坐下来,回头对中年男人点头致谢。   中年男人问,小姐贵姓?   我说,免贵姓林。   中年男人说,林小姐在哪儿高就?   我含含糊糊地说,齐总那儿。   中年男人看来不是公司的人,说,在公司里做。   我笑一笑算是回答。中年男人说,听林小姐口音不像是北京人?   我说,我是南方人。   中年男人说,南方哪儿的?   我说,四川人。   中年男人眼睛有点发亮,说,四川,我去过,我在成都呆了半年,春熙路满街都是美女,我还说得来你们四川话,巴适得很,要得要得。   我乐得咯咯笑起来。   中年男人说,林小姐笑起来真的像是南方人,甜甜的。   我仔细打量男人,长着双大眼睛,很好看,身板宽宽的,标准的北方男人。心怦然一动,有些欣喜,有些腼腆,说,谢谢。人就放松了,和中年男人聊起四川来,非常尽性。   齐总和那年轻男子聊完了,回过身来问,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老赵,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没看到李姐?   姓赵的那个男人说,刚才还在这儿呢。   才说着,一个女人走过来。   齐总说,正说你呢,哪儿去了?   女人拉开男人旁边的凳子坐下,说,跟工商局老王的老婆聊了一会儿,你怎么才来,这位是?   她是在问我,我心都揪紧了。   齐总说,我们家阿姨。   那女的喔了一下,有点不相信,说,你们家阿姨,这么漂亮?   齐总说,是呵,不像,是吧?   同桌的另一女人也不相信地说,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的亲妹妹呢。   齐总很是得意,说,活儿也干得特棒,菜烧得好,特别是回锅肉、麻婆豆腐,别说,这大餐馆里也不一定有她做得好。几个女人都很羡慕,嚷着要上齐总家吃我做的回锅肉和麻婆豆腐。齐总说,来来来,改天到我们家来,让林阿姨给你们露两手。   我的脸烧得滚烫,看了那男人一眼,他正不相信地看着我,刚才我还说是齐总公司里的人,他还奉承我呢。要是地上有个缝,我立马就钻进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齐总干吗非得这样介绍我呢,她就不能说我是她朋友吗,这些人知道什么,我从来就没看到他们来过家里。她怎么就这么不考虑我的感受,或许,对于她,有一个如此能干、漂亮的阿姨是很有面子的。桌上的人还在说,真看不出。   我一下从一个人变成了她们谈论的一件物品。   陶先生和他老婆发话了。人们举杯庆祝。   坐在我身旁的那个男人再也没和我说一句话,跟刚才的殷勤判若两人,甚至和齐总告别时,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该死的齐文英,给我穿上华丽的衣服,把我打扮得那么漂亮带出来,却告诉大家,我是她的仆人,让我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要么别带我出来,这本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就算让我陪着,我也该在外面候着,不该和他们坐在一起。打扮得那么漂亮光鲜,和他们这些上流社会,主流社会的人坐一起,我一不小心就以为自己也是上流社会和主流社会的人了,还和他们谈笑风生。   既然角色已经迷失,就让我认认真真做一次假、和众人平等一次都不行吗。这该死的齐文英都要揭穿我,对大家说我是她的保姆。不这么说会憋死人吗,这该死的齐文英,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显摆她的尊荣,时刻都要提醒我,我是一个下人,我比她低下。这个虚荣、愚蠢的女人。   60   干活干累了,想听一些音乐,挑来挑去,还是挑中了那张《波西米亚人》。要想让一种情感从身体的某个部位悠悠然飘出,还有什么比比唱几句抒情女高音更来得酣畅和舒坦?   客厅里响起了C大调活泼的快板。   我陶醉在普契尼绝世完美的旋律之中,走入了咪咪的世界,灵魂跟着音乐飘飞起来。   门铃响了,我来不及关音乐,匆匆奔去开门。齐总笑吟吟地说,在听音乐呀。   我说,您回来了。接过她手中拎的纸袋。   齐总问我,吃什么?   我说,地三鲜。   齐总听说有地三鲜很开心,她很爱吃这道东北家常菜。见她坐上桌,我退回厨房。齐总叫,林阿姨,给拿把勺来。我忙拿了勺出来,一想,其实根本不用勺的。她每次想跟我说话时就找这些借口,我们都很默契,看来我得陪她坐会儿。   果然走近时,齐总说,你出来吃吧。   我拉开她旁边的凳子坐下说,我呆会儿吃,这会儿还不饿。   齐总说,你做的地三鲜真好吃。   我说,您今天心情很好。   齐总说,是么,我心情很好吗。   我说,是呀,您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了。   齐总笑起来,很是舒畅,说,还真是的,你猜,我今天去哪儿啦?   我说,去逛赛特了吧?   齐总漫不经心,摇着头说,你肯定猜不出我今天去哪儿了,告诉你,我去医院了,这次例假老不来,我去看医生,你猜,怎么着?   不可能吧,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问,怎么着?   齐总喜滋滋地说,告诉你,我怀孕了,我又要当妈妈了。   我都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失口叫道,真的呀,您这么大年龄了?   齐总说,怎么啦,你不一直都鼓励我再要一个吗?   我忙止住自己,说,呀,真好,那样真是太好了。   齐总说,医生给我说不要紧,第二胎要好一点。   我说,是的是的,那真是太好了。   齐总说,我要把它生下来,弄陶一个措手不及,先别告诉他。   我说,陶先生会知道的。   齐总得意地说,过几个月都长大了,不能做流产了,那时候他就没办法了,要不然他准得要我去医院做了,我绝对不会做,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说,对,生下来,我不会告诉陶先生的。   齐总说,你出来和我一起吃吧   我的头都要炸开了,说,憋死我了,我上洗手间,一分钟。   齐总笑着说,快去快去。   我匆匆向洗手间奔去。关上洗手间的门,心都要跳出胸膛。呵,不行,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怎么能给陶先生生个孩子呢,那是我的事,我想了不止一百遍一千遍的事,怎么能让她来做,她要是做了,我还有什么机会,姣姣还有什么出头的日子,决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会儿得先稳住,她还在外面等我,她还想跟我说话,我得奉承她,迎合她,恭喜她,先把情绪稳住,不能让她看出问题。我深吸几口气,才勉强按住了狂跳的心,强做平静走了出去。   63   齐总甜蜜又得意的样子让我心发狂。她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完全占有陶先生,就可以让陶先生乖乖呆在她身边。做她的美梦去吧,我这关她过得了吗。当初真不该给她说那些话,我后悔死了。既然后悔已经没用,既然事情是我引来的,既然只有我和她才知道,那这一切由我来处理也是理所应当。   一开始我就想到了药物流产。娇娇一岁的时候,我有过一次,就是用的药物流产,非常简单。只要悄悄在齐总的饮食里下药,她都不会知道怎么回事。高龄产妇,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一定要给她弄下来,不过药物流产好像是有时间期限的,很短,过了就不能做了,得抓紧。要干就趁早。   我到楼下的药店去问,卖药的说,现在只有医院里才买得到这种药。   我给我姐打电话,问她老家买得到那种药吗?我姐一听大惊,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一时也跟你说不清,你去帮我看看。我姐上街去看了,说现在药店不卖这种药,得找医院医生开,你叫你朋友去医院开呀。我说你不知道,北京的医院很贵的,算了算了,先这样吧。   我几乎绝望了,我又跑了几家药店,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弄不到药,我就没有办法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她肚里的孩子弄掉。时间长了,就算找到药也弄不下来。要么彻底弄下来,要么就眼看着齐总把它生下来。我再坏也不能把胎儿弄成畸形,那也是条命呵。   无论如何,现在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齐总把孩子生下来的。她把孩子生下来我还有什么机会,我娇娇什么时候才能到北京来。时间长了,陶先生对我失去了兴趣,我还有什么理由要他为我做什么。说不定弄烦了,他还会让齐总把我炒了。到时候再一家一家寻找机会,撞运气。这个男人、这种状况我都争取不来,换其它男人,其它家庭,还有可能吗。年龄再大、再老一点,我还能靠此重立重生吗?我这辈子就完了,娇娇这辈子也完了。不管怎样,一定不能人让齐总把孩子生下来。   答应过齐总不让陶先生知道的。陶先生要是知道,无论如何我是抵赖不了的。让雯雯知道?又有什么用。   这些天为这些破事儿,我真是焦头烂额,晚上都睡不着觉。煮熟的鸭子怎能让它飞走呢?齐总越是慵懒甜蜜,我的心越是发痛。我看不得她去买孕妇装,看不得她在婴儿专柜前留连忘返,我还得告诉她这东西怎么用,那东西怎么用,她会发起痴来,说生雯雯时哪儿有这些东西呀。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我的心情越来越糟。不能再拖下去了,得赶紧想办法。我想呵想呵,头都要想烂心都要想穿还是找不着稳妥的办法,整个人都快要彻底绝望。那天夜里,一大半夜还没睡着,就在刚有点困意,要进入梦境那迷迷糊糊的时刻,终于有一道灵光闪现,我想到办法了。   我按耐着激动的心情,冷静的彻底想清楚,连每一个细节都滴水不漏之后,我踏踏实实睡着了。直到手机闹铃响第15节   64   齐总已经有了非常明显、强烈的妊娠反应,爱吃口味重的东西,懒懒散散不想动,贪睡。今儿又一大早才起。我伺候她用了早餐,她说,不能再睡了,再睡又得长肉了。   我说,这个时候,还怕什么长胖,好好养着,给生个大胖小子,完了再减。   齐总懒懒地笑着,说,还是不能长太胖,减不下来,陶要说我的。   在她脸上突然发现一丝东西,让我的心颤抖不已。她还是那么依赖我、信任我,有我在她感到特安全、特自在。她又说,你就在我这儿干吧,生了孩子,我给你涨工资,一千五怎样?   她不说涨工资,我或许会心软,或许会刹住自己。就算刹不住自己,做的时候和做过之后,我一定会感到不安和畏惧,我还得努力平息自己。她一说涨工资,我倒是释然了。那点钱对她们有钱人来说算个屁,可就是那点屁钱,她也可以出尔反尔捉弄我。我才不稀罕她给我涨工资呢。等我把她们都给摆平了,我自己给我自己涨工资。那还叫什么工资,我还用得着要工资?首先我就会要陶先生给我注册一家保姆公司,交给张琼芳打理,也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最不济,实在和陶先生走不到一块儿了,在北京,我也有个地儿立脚。   齐总吃完饭上书房玩儿电脑。我在外面干我的活儿。   齐总玩了一会儿上卫生间。我的卫生间离书房近,齐总若是在书房玩儿,都用我的卫生间。我知道她会叫我的,候在不远处。果然齐总上完厕所叫我,林阿姨,马桶怎么没水了?   我忙奔过去,说,来了,我看看。   齐总又按了一下开关,还是不出水,说,这怎么回事儿呵?   我说,您去玩儿吧,我来。边说边掀开水箱盖儿。齐总正玩儿到兴头上,出去了。我拿出早准备在卫生间里的小瓶儿,盛了齐总的尿液,然后把下面的水开关拧开,水箱里哗哗哗开始进水了。我大声说,看我把马桶修好了。   齐总说,哪儿坏了?   我说,没坏,卡住了,一拨就好。   齐总夸我,你还真管用。   我说,这算什么,很简单的,我是保姆嘛,什么都得会。   这些有钱人懂得什么,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马桶出了问题也不想想是不是开关出了问题,什么都要佣人来做,我做给你看。   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心里一阵轻松。把瓶拧紧了,冲了冲,装在兜里,千万不能被齐总发现。   我若无其事地干活儿,边还跟齐总说几句话,开几句玩笑,因为心情愉快。事情在按我的计划一步步进行着。什么是心想事成,不管遇着什么情况都不放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怎能不心想事成?   我很快干完活儿,给齐总说,没盐了,我下去买盐,再买一点水果。   齐总已经习惯我自己买水果吃了,说,去吧。   我换了衣服,带上齐总的尿液。大概离这儿两站地有一家医院,我得快去快回。   到了医院挂了妇科。医生问我姓什么。我说姓齐,这次例假一直没来,担心自己怀孕了。医生给我开了单子,让我检查尿液。我上检测室,把齐总的尿液送给医生检测。医生检测完之后,在化验单上盖了个"阳性"。回到妇科,医生说怀孕了,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能要,用药物流产吧。医生给我开了处方,我去交了费,终于拿到药了。   医生给我说,这个包装里共六颗,每天早上空腹服两颗,服三天。   这些程序我都懂,药物的外包装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跳得厉害,我太激动,我就要干成一件大事了。谁说以后我不能干更大的事呢?   医生还说,第四天,这个银包装里的三颗药一起服,那一天最好到医院来。   我知道的,第四天吃了这最后一道药,胎儿就会流下来,会出一些血,不过有我在,我会为齐总做好一切的。我说,在家里要方便一些,家就在这附近。   医生说,最好到医院来,若实在不来,服完药之后一定在家里休息,不要外出,孕体流下来之后若有不适或大出血,要立即上医院,如果没有出现这些状况,一个星期以后到医院复诊。   我说,好的。   就是一次意外流产,不会出问题的。只要孩子没有了,齐总怎么也别想拴住陶先生。至于齐总和陶先生的老婆会打成什么样子,那就要看我的造化了。有句话说得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还有句话说得更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65   齐总头发长了我该不该陪她去理?齐总指甲长长了我该不该帮她剪?齐总手指上戳了个刺我该不该替她挑出来?齐总长了个包我该不该帮她消?对了,怕什么呢,还有什么放不下呢。我只是帮助齐总把一个不该有的孩子打掉,跟陪她理发,帮她剪指甲,替她挑刺,帮她消肿不是一回事。不过就是流点血,身体消耗大一点。我护理她时精心一点,不过十天半月就恢复过来,跟平常一样了。慢慢的,一切就会象没有发生过。是呀,做什么不付出代价。又想成就自己,又想问心无愧,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现在只有两种选择,做还是不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会儿不忍心下手,想要下手时又做不了了,那不知更是后悔成什么样子。做了会不安一阵子,不做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想好了,做。   我把药粉倒进了小碗,再在里面放入燕窝,加入水,再放两勺满满的蜂蜜,把有可能的味道掩住,搅匀。药全部溶解于液体中,尝了尝,只有蜂蜜的味道。看吧,不会被发现的。我不说,谁还会知道。我把它带进棺材。心别慌,镇静一点,这个样子,齐总一起来就会发现问题,镇静一点。呆会儿她起来,把这小碗燕窝吃下去,以后就顺风顺水,顺理成章了。我保证,明天再这么做的时候,一定不会再是这个样子。沉住气,为了娇娇,下地狱都可以,承受这点压力算什么。好了,沉住气,把燕窝放下,准备早餐吧。   齐总该起床了。   66   垮嗒一声,齐总的门打开了。我深吸一口气迎上去,说,早。   齐总跟往常一样问,吃什么?   我说,粥和小花卷。   齐总返回卧室洗漱。我去帮她把窗户和窗帘打开。一阵凉风吹来,已是中秋时节,下面院子里的树叶也变黄了,天空是那么高远,沉静,几只鸟儿从远处飞过。明年这些时候,我还会不会再在这个屋子里。   齐总说,关小点,忒凉。   我关小了些,上厨房把准备好的早餐端出来。   什么都别想了。我把燕窝,早餐,水果按顺序摆好。每天都是这样的。   齐总抹着脸出来了。我替她把凳子拉开。她坐下来,伸出白皙的手去端起一小碗燕窝。不安和担心再次冲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我几乎要抢下她手中的小碗,失声叫道,哎。   齐总问,什么事儿?边问边搅动杯中的勺子。   我说,噢,等会儿,我想说什么来着,一下忘了,唉,我想说什么呢,等我想想。   齐总笑起来,说,嗨,我也是,经常话到嘴边又想不起要说什么,上次医生说,这个年龄的女人都有这些毛病,你也老了。边说着边把一口燕窝送进嘴里。   我分明看到齐总把一把剑吞了下去,剑往下,所到之处,五脏六腑都被切开,连子宫也被切除了。我惊叹一声,呵。   齐总说,怎么了?   我说,我想起来了,呆会儿我们去买一些乌鸡,我给您炖当归,当归补血,配上黄芪,黄芪补气,是最好的了,您这个时候是最需要加强营养,不为您,为孩子。   齐总说,最不爱吃鸡。   我说,那炖乳鸽,一小只一小只,吃不烦,也很补,反正您得给孩子增加营养。   燕窝已经吃完了。齐总放下小碗,拿起筷子,说,怕味儿。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办法了,拿不出来了,要不接着做都不行了。好了,她不是什么都没发现么。行了,都是天意,合着她该遇着,上辈子她肯定欠我什么。我反倒平静了。说,您放心,用当归和黄芪炖,很香的,那种药的香味,很好闻的,不信您试试,我保证没有腥味。   齐总说,买一只试试吧。   我说,试一试,爱吃再买,不爱吃咱们又换别的,总之得增加营养。   齐总嗔怪道,好好好,象是你怀了孩子似的。   我怔住了,分明感到心在颤抖。这可怜的小羊,已被衔在狼口,还帮狼捋几下胡须。说,您慢用。退回厨房。   第二天,不那么难了。   第三天,我只是在做一件事,给一个不听话,感冒了不好好吃药的孩子喂药,到是希望看到病情好转。   第四天,大势已定,做与不做都必须。不做更会害了齐总和她肚里的孩子,必须得做。我剪开 银包装,取出里面三颗药,放在对窝里捣烂。呆会儿齐总吃完早饭就呆在家里,不会有事儿的,跟来例假一样,一下就下来了,有我在,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今天过了,一切都好了。我又会让未来按照我的设计进行。老天会帮助我的。干事情就得象现在这样提得起,放得下。不是都过来了么,不是就要做成了么。原来做坏事跟做好事儿是一样的,都得费心尽力。我把药粉倒进小碗。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地按我想象地进行着。齐总把最后一道药吃下去了。   等着吧,一会儿就下来了。   67   齐总把最后一道药吃下去了。   收拾完厨房出来。我惊呆了。齐总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我惊叫道,怎么您要出去?   齐总说,是呀,今天得去公司。   我说,不去不行吗?   齐总说,怎么啦?   我才反应过来,说,我都习惯您在家里了,您走了,又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齐总笑道,真是的,插门吧。   我的脑子炸开了花。怎么行,怎么能让她这时候走出门去?只一小会儿,那东西就下来了,天哪,到处是血,还有整块的组织。天哪,这怎么行?不能,不能让她出去。可是我太反常了,闭住嘴,再说一句话就会被齐总发现。她那么聪明的人,就算这会儿没发现,过了也会想起。我太反常了,闭嘴。就这么犹豫的一瞬,齐总已换了鞋走出门去。我绝望地说,您慢走。   齐总拉开楼道的门出去了,那扇门缓缓地合拢。齐总消失在门外。   我立即奔到窗户前。才不一会儿,就看见齐总的宝马驶出地库,驶出小区大门,上了路。我的天哪,该怎么办呀?   想像着,齐总开着车到了公司,隐隐感到肚子有点疼,她忍住了。马上要开会,公司里的人都来齐了。齐总在讲话,讲着讲着,肚子疼得更厉害。齐总话还没讲完,忍着想讲完再去医院看。可是疼得不行了。旁边有人看出了问题,陶先生也看出来了,问她怎么了。齐总趴在桌上说肚子疼,话音刚落就哗地一下,身体里不知哪个地方垮下来了,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下体冲出。渐渐地,下面全染成红色,公司里的人都看到了。可怜的齐总被人抬起来,身上还在滴血。   我的天哪,怎么办呀,要是出更大的事儿来可怎么办呀?不会的,不会的,齐总不会猜到是我干的吧。她怎么会猜到呢,她又不是神仙,所有的证据我都销毁了,我不是做得天衣无缝吗。她不会知道是我干的。意外,只是意外,高龄产妇,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这只是一个意外。可是齐总该怎么办呀?每个人都知道齐总流产了,她是一个单身女人,孩子是谁的。她们公司里这些天可有话题了,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一件事,两个人。兴奋又神秘。可怜的齐总。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不,她要感到不适,她准会打电话给我的,急有什么用。等着吧,等着电话响起。   还有什么心情干别的事情,就守在电话旁。有好几次,我的手都伸在电话上,甚至拿起来拨通了齐总的手机,又马上挂断。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慌张,这样语无伦次,齐总肯定会发现问题的。不急,不急,等着,电话一定会响的。不急,不急。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眼皮也在跳。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68   听到门铃响起,我像箭一样冲过去,不知道会看到什么。   陶先生进来了,我冲口而出,怎么是你,齐总呢?   陶先生说,赶紧,给她拿两件睡衣,去医院。   我惊叫道,怎么了,齐总怎么了?   陶先生说,她也不给我说一声,居然怀上孩子,幸好流了。   我说,什么时候呀,在哪里呀?   陶先生说,你先拿衣服,把窗户关好,到处关好,去医院,这两天回不来了。   我匆匆忙忙去拿了两套睡衣,跟着陶先生走出门,问,齐总怎么样了?   陶先生说,差点死了。   我尖叫道,不可能,就是一次流产,怎么可能死呢?   陶先生说,大出血,血流不止。   我问,是在公司里吗?   陶先生说,在公司里倒好了,开着车,晕过去了。车都冲到人行道上去了,人把她送到医院,交警找着我的,车上到处是血,我才去把车洗了。   心都要跳出胸膛,说,现在呢,齐总现在怎么样了?   陶先生说,刚才醒过来了,这个齐文英,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唉,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说,我不知道。   陶先生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改口道,就算我知道,我怎么好告诉你,要告诉也是她告诉你呀。   陶先生说,这齐文英,想要干什么,我老婆要是知道了,准得跟我拼命。   我的心丝丝发凉。可怜的齐总,可怜的女人。   陶先生的电话响了。陶先生烦躁地说,还有一会儿,你别等了,自己去吧,公司里还有些事儿,完了我直接过去。大概是陶先生老婆打来的,她在等陶先生和她一同去哪儿。   陶先生带着我匆匆赶往医院。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何小姐在向我们比划,嘘,边蹑手蹑脚出来。   陶先生问她,怎么样了?   何小姐说,液输完了,刚睡着。   陶先生说,你忙一天了,赶紧回家吧。   何小姐对我说,你来了就好,这些天你要多费些心了。   我说,嗯。   何小姐说,你陪齐总住在医院里,什么都有,到吃饭时间,齐总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让人送上来。   陶先生探头望了望,缩回来,问何小姐,不会有事儿了吧?   何小姐说,应该不会有事,你放心,这儿守着医生。又对我说,有什么情况你就叫医生,我给你一个我的电话。   我说,我有。   何小姐说,有什么问题你就打电话给我,明天我再来。   陶先生也叮咛我几句,和何小姐一起走第16节   69   悄悄走进病房。齐总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她不知道我来了。脑子里霎时涌出无数和她在一起的情形。第一次见着她,她穿着那件紫色大衣,把我从公司带走。我讨好她,跟她搭话,她不理我,她是那么高贵和神秘,我有点喜欢她。那天晚上,她弹着钢琴,我唱《人们叫我咪咪》,我忘记了我是一个穷人,她忘记了她是一个富人,那天我们聊到很晚。每次送雯雯回来的路上,宝马车飞驰,车里只有我们俩,不说话我们也有感情在交流,彼此需要着对方,我甚至觉得她比张胜华重要。往事一幕一幕在我脑海里演过,那时我是多么喜欢她、依恋她。怎么这时所有的好全想起来了,我气愤的时候、我怨恨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来。   脑子里正翻江倒海,思绪如潮,医生进来给齐总量体温。我站起来叫醒齐总。医生把体温计给她放好,出去了。齐总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有一会儿了。   她说,陶带你来的?   我说,嗯。   她说,陶呢?何冰呢?   我说,他们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最后守在她身边,可她不知道,就是这个离她最近的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齐总说,孩子没了,医生说以后也不能要了。眼泪从她眼角溢出,顺着腮边滑落。   这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眼泪,她看起来是那么柔弱和无助。有时候,柔弱和无助恰恰是一种最强的力量,可以击碎所有贪婪和强悍的心。   我破碎了。   她总算看到和想到晚年自己该有多清苦。拥有再多的钱又怎么样,她早就不在用钱就可以买到满足和快乐的档次上了。她多么想拥有陶先生,就像我。可这唯一和最后的机会却被我掐灭了,她几乎没有可能再拴住陶先生,除非陶先生的老婆死去。   没有男人依附的女人像一片没有生命的枯叶,随风飘转,不知该往何处,跟穷富无关,跟强弱无关。女人最终的归宿都是男人。只有最终拥有一个男人的心,她才可以安宁地死去。   齐总叹道,活该我命中有这一劫,这次春节去香港,大师给我说今年有血光之灾,看来真的应验了。   天哪,有那么神秘的预言吗?我吃惊地问,真的,大师说过为什么没有?   齐总说,他就说今年要小心。   哦,天呐,难道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要遇着我。命中注定,张胜华会离开我。命中注定,陶先生会和我搅和在一起。命中注定,在一起就不可能相安无事。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我只是想给我的娇娇找条出路。我何尝不渴望自己完美无瑕,像圣母一样圣洁无比。可千疮百孔的生活能让我完美无瑕吗?如果有一天我能再次像一个人一样,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焕发出光彩,照亮他人。   78   除了离开,我别无选择。又回到永远弥漫着酸臭霉腐的味道地下室。   从齐总那儿下来,陈经理曾怀疑过,但她又没有把柄在手,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扣我一分钱。正好方太太来找保姆,试用合格后工资是两千五,而且马上要跟着他们去法国,大概呆两年。陈经理的保姆公司很少接洽到这种高工资的涉外业务。正为找不着合适的人顶上去犯愁。我回来了,陈经理忙打电话约方太太来看我。方太太说没时间,让我们去她办公室。一见面,方太太就看中了我,看完我的资料当即就和陈经理签下合同,让我明天早上八点直接去她家里。   我就这样走进了新雇主方太太家。跟往常被炒、又重新换一家没什么两样。方太太是法籍华人,她的先生是法国人。我负责照顾她们家三岁的女儿伊莲。   小孩子长着很好看的大眼睛。我说,嘿,伊莲,你好。   小伊莲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你妈妈告诉我的呀。   小伊莲问,你是谁?   我说,我是你的新阿姨。   小伊莲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林瑶,伊莲,你会唱歌吗?小伊莲点点头。我说,来,唱给我听。   我曾经是一名幼儿教师,无论内心有多么破碎,脸上职业的温柔依旧会让小孩子觉得可亲。小伊莲张开手让我把她抱起。   方太太家住的别墅连地下室共三层,比苏总家还大。除了伊莲,还有个四岁半的儿子,由另外一个韩姓保姆带。然后还有一个董姓保姆买菜做饭。我们三个保姆,都是大陆人,比方太太家以前用的菲佣便宜多了,但那份薪水对我却极具诱惑。我从来没有一个月挣到过那么多钱。如果在她们家呆上两年,我就会攒上一小笔。到那时,或许就可以天天陪着我的女儿,做点其它事了。唯有这点希望让我的心稍微得到些许安慰。理想是这样,可谁也不知道两年之后,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助的人总是寄希望于明天,可历经艰辛熬到了明天,却往往发现比今天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不如。前几年还在上班时,我想认真把工作搞好,拿够该拿的工资奖金,建设好我的小家。可是工资奖金却每况愈下,先是我们厂幼儿园关闭,再是厂子彻底解散,我下岗了。卖了工龄开个茶馆,本想靠些麻友挣点稀饭钱,可是自己上去圆场子又老输,放出去的债也收不回来。我爸和我姐紧巴巴地凑点钱给我开个小店卖早点,刚做了几天就遇市政建设,要修门前那条路。这一修,谁也不往那条烂路上来了,不说没生意,连铺面都打不出去。我又欠我爸和我姐不少钱。要说我爸和我姐过得好一点,我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可他们也不容易呵。我哥那年出车祸,弄残了,家底都赔了进去,还不够,我嫂怕这辈子再也出不了头,软磨硬泡硬是跟我哥离了,把我哥撂给我爸我妈。可怜我爸妈那么大年纪了还得照顾他。我到北京做保姆,临走时给姣姣她爸说,等我攒钱能够开个小幼儿园,收十来个孩子,我就回去。结果还没等我回去,姣姣她爸就跟别的女人好了。   谁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   方太太家有两辆车,先生用一辆,她用一辆。她用的那辆兼接送孩子,有专门的司机。每天早上周姓司机接俩孩子上有法国老师的幼儿园。我和韩姓保姆要把孩子送去。司机再把我们俩送回来,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干活儿。别墅太大了,一人做一层楼的卫生。匆匆忙忙做完,十一点,司机又来接我们去幼儿园接俩孩子。他们只在幼儿园呆半天,下半天就由我们带着。   刚去,俩保姆欺生,把她们的活儿留给我干。这是很正常的,到保姆多的家庭,新保姆肯定要上这一课。我扛着,然而恰恰是这繁忙,多少把我从痛苦的心情中解脱出来。到晚上,太累了,小伊莲一睡着,我也就睁不开眼了。   两个星期之后,适应了。小伊莲也慢慢喜欢上我,方太太很满意,决定让我跟着他们一家去法国。护照得回四川办,方太太给了我几天假,叫周姓司机给我买了机票,要我抓紧时间。   走之前,我回公司办手续,碰着张琼芳。她回公司找活儿了。她那个北京相好出了车祸,捡着条命回来,得到些补偿。张琼芳说,她倒是想照顾他的,要是他老婆不要他了,她要。可人家老婆比她还贤良。不过她是不会寂寞的,这世界上只有剩饭剩菜,没有剩男剩女。   真的睡着了,真的被拉到终点站。没关系,再坐回来。只要人在北京,就不着急。   到方太太家的时候,方太太说就等我了,叫我把身份证给她,要订机票。我把身份证给她。韩姓保姆正带着俩孩子玩儿,幼儿园放假了。我放下行李,接过小伊莲。   81   转眼三天过去了,下个礼拜二就是春节。今天,方太太一家携我们三个大陆保姆启程,飞往巴黎。   法国,多么浪漫的国家;巴黎,多么浪漫的城市。在我还没感到太多的生存压力,还有闲适的心情去欣赏艺术和时尚的时候,我是多么向往那个国家、那座城市,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还能走进。而今,法国,巴黎近在咫尺,我却以这样低微的方式走入,到那里去为生存而挣扎。前面的路太黑,看不到还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感到害怕和迷茫。   张琼芳跟我说过,涉外保姆,听起来是风光,其间的酸苦出去过才知道。在国内再不济还找得着人说说,干不高兴了拍屁股走人,大不了扣些钱,出去了,受了委屈说都没处说,自己咽下去吧,心眼别那么实诚,能熬过去就算了,千万别犯你那倔劲儿,跟自己过不去,呵。   我有点怀念陈经理,那个强悍的东北女人,她随时都瞅准机会,甚至强找借口苛扣我们的工钱。可她那儿至少是我们的一个窝,一个不温暖的破窝。现在,就要只身出去了,在法国,在巴黎,我该到哪儿去歇脚呢。   周姓司机和另一个司机来接我们。方太太带着我和韩保姆还有孩子上了周姓司机的车。她的先生,那法国老头儿和董姓保姆上了另一辆车。法国老头儿非常喜欢中国菜,对董姓保姆的厨艺赞不绝口。董姓保姆长得丑,资历却很不凡,在方太太家干了五年,深得方太太信任,家庭开支完完全全交给她打理。我对这种有主人姿态的保姆大多保持着距离。   马上要回法国了,小伊莲和她的哥哥都很兴奋,叽叽咕咕唱着法文歌。方太太想听天气预报,让周姓司机打开收音机,车里闹嚷嚷的。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熟悉的歌词:   这马路上有你有我,也有他   拥挤路段您千万别害怕   听一路畅通心情就能保持最佳   我们讲的是大家来帮助大家   这里是大家帮助大家的一路畅通   好像又坐在宝马车的副驾驶上,系着安全带,身旁开车的是齐总。她修长白皙的手握着方向盘,不时转过头来跟我说话。我们俩笑着,亲密无间。想起她栗红色的卷发,想起她颈上一圈紫色的皮草,想起她爱吃我做的菜,想起她喜欢打麻将时有我陪着,想起她为我弹琴、听我唱《人们叫我咪咪》。   一丝酸涩在心间漫延一丝酸涩在心间漫延。   冬天快要过去,春天就要来了。雯雯也将从这条路通往飞机场,再飞到遥远的英国,一去数年。那时候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该有多凄凉。   为什么会在这一刻那么强烈地想念她,想着想着眼睛也被打湿了。   飞机场到了。小伊莲要我抱。周姓司机帮我们拉行李,把我们一直送到安检口,才和方太太一家告别。   我们一行人走进候机室。方太太叮咛我们上飞机之前把手机关了。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要被掐断了。小伊莲要我教她唱中文歌,就是上次教她的那个,她还不会唱。我心已乱,总觉得还有什么牵扯着我,割舍不下。我对方太太说去洗手间。   洗手间里,终于想明白要做什么了。我找出电话打过去,说,何小姐,是我,林瑶。   何小姐的声音依旧温柔,说,怎么是你,林瑶,你现在还好吗?   我说,何小姐,我要上飞机去法国了,我现在的雇主是法国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念齐总,她现在怎么样了?   何小姐说,她这段时间可不太好。   我说,是吗,怎么啦?   何小姐说,她正忙着和陶先生打官司。   我说,他俩分手了?   何小姐说,是呀。   我说,她另外找了保姆没有,有人陪着她吗?   何小姐说,你走后找了一个,不好,退了,正找着呢,我有时会过去陪她。   是这样。那何小姐不在的时候,那个宽大豪阔的屋子里就只有齐总一个人,书房里漏一点光出来,齐总在里面,趴在电脑上,渐渐老去。   心被捣得粉碎。   韩姓保姆来洗手间找我。   我说,何小姐,我要上飞机了,谢谢您,拜托您多去陪陪齐总。   何小姐说,你多保重。   电话挂了。关机。   从洗手间出来,检票口已打开,人们纷纷从座位上起来排队检票。我跟上去,溶入到方太太一家。手中捏着机票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了候机室,走进了停机坪。再回头看上一眼,虽然这个城市曾让我伤痕累累,可是在走出检票口那一刹那,我还是被牵扯住了。张琼芳曾拥着我说,去吧,换一个环境或许会让你的心快点回到从前,之后,你会觉得往事不过如烟。   呵,往事不过如烟,那来事呢,来事如何?   总得往前走。   再见,北京!   再见,中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